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工匠坊实验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只剩下安全灯投下的诡异红光,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李炎没有片刻迟疑,熟练地拉上遮光帘,将那卷承载着生与死秘密的胶卷浸入显影液中。
化学药剂的气味刺鼻,却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砂轮在打磨他的神经。
水流冲刷下,一行行字迹在相纸上缓缓浮现,如同从深海浮上来的幽灵。
那是高明远的笔迹,李炎再熟悉不过。
字迹的边缘因书写时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但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刻下的碑文。
“‘镜面纹身’的本质,并非简单的生物技术,而是一种量子纠缠态神经烙印。当宿主经历生命体征消逝的瞬间,其完整的意识量子态会发生跃迁,寻找并覆盖距离最近、基因序列兼容的生物体。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永生骗局。”
李炎的呼吸停滞了。
他想起了林小北,想起了那个在审讯室里判若两人的男人。
原来,那不是精神分裂,而是灵魂的鸠占鹊巢。
他继续往下看,心脏随着文字越收越紧。
“但这个过程存在一个尚未被他们完全解决的漏洞——情感。如果原体在生前与某一个体存在极其强烈的情感绑定,这种绑定会像一道无形的锚,在意识跃迁时,将一部分承载着核心情感的记忆碎片强行滞留在现实世界,形成一种被我称为‘镜影残响’的特殊信息场。”
镜影残响……李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高晴烟那双时而会泛起金光的眼眸。
难道她看到的,就是父亲留下的“残响”?
纸张的末尾,有一行被墨水重重圈出的标注,字迹几乎要刺穿纸背:“若见瞳渊开,焚我旧书屋。”
瞳渊……是指高晴烟的眼睛吗?
当她的能力完全觉醒时,会发生什么?
焚烧书屋?
为什么?
销毁证据?
可最有价值的证据已经被高明远浓缩在这卷胶卷里。
李炎凝视着那行字良久,昏暗的红光在他眼中跳跃,像两簇燃烧的火苗。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他猛然醒悟,低声自语:“他说的不是烧掉那栋房子……他是要毁掉所有承载他记忆的媒介!书、照片、礼物……一切能触发‘镜影残响’的东西!”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青龙山顶,高氏庄园的观星台上,夜风凛冽。
高晴烟独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中紧紧捧着一本厚重的旧书——《犯罪心理学导论》。
书的边角已经磨损,页面泛黄,那是父亲在她十二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第一份“成人”礼物。
她记得父亲当时笑着说:“看透人心,才能保护自己。”
她伸出手指,指尖上凝结着一滴殷红的血珠。
那是她刚才故意划破的。
她闭上眼,将血珠轻轻滴在书的扉页上,正中父亲龙飞凤舞的签名。
血液触及墨迹的瞬间,仿佛点燃了某种沉睡的协议。
她双瞳中的金色光芒骤然爆闪,前所未有地炽烈,视网膜上无数数据流疯狂滚过。
“虚妄之眼”在情感与血脉的双重催化下,被强行推向了最高频的共振。
刹那间,她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振动。
无数半透明的影像从虚空中浮现,将她层层包围。
童年时,父亲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的名字;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她发着高烧,父亲用坚实的后背将她从学校一路背回家,雨水和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离家前往警校报到的前一晚,父亲沉默地塞给她一把造型古朴的钥匙,说:“这是我们家的根,无论走到哪,都要记得回家。”
一幕幕温暖的画面让她泪流满面,但她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因为在每一幅画面的边缘,每一个角落,都倒映着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
镜子里,总有另一个“高明远”在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冰冷、空洞,没有丝毫温度,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亵渎的咒语。
那个“他”,不是她的父亲。
恐惧剜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对着虚空伸出手,声音带着哭腔:“爸爸……是你吗?是你在求我……救你吗?”
“头儿!有发现!”李炎的思绪被队员的喊声拉回现实。
他们根据线报突袭了顾医生的私人心理诊所。
诊所不大,却处处透着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的怪味。
在一间上了锁的药柜夹层里,他们搜出了一台银灰色的便携式仪器,上面标注着一行小字:“意识跃迁稳定仪”。
李炎戴上手套,迅速连接设备进行数据解析。
开机日志的最后三条记录让他的眼神骤然冰寒如铁。
昨晚22:47,连接终端:林小北。
昨晚23:58,连接终端:高氏庄园,晴烟卧室,天花板洛可可式装饰镜。
“他们一直在尝试接入她!”李炎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立刻通过加密频道下达指令:“陆小曼,立刻通知所有外勤单位!一级警备!拆除全市所有高氏产业及关联建筑内的镜面装置,尤其是那些带有翡翠边框的!一片不留!”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些翡翠不仅仅是装饰。
处理完命令,他回到工匠坊,将高明远日记中另一段被标记为“摇篮曲”的加密音频进行转录。
当熟悉的旋律从解码器中流淌出来时,李炎愣住了。
那是一首极其简单、甚至有些不成调的童谣,却是高晴烟幼时每晚伴她入睡的摇篮曲。
高明远五音不全,却一遍遍地为她哼唱。
这是只属于他们父女两人的秘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当晚,月色被乌云吞没。
“回声”酒吧里音乐震耳欲聋,舞池中的人疯狂扭动着身体。
无人注意,一道黑影如猫般灵巧地潜入了后巷,顺着外墙的管道爬上了二楼。
李炎打开一个小型喷雾罐,将一种名为“罪痕显影剂”的无色液体洒向通风管道的格栅。
几秒钟后,奇迹发生了。
在紫外线手电的照射下,一条淡绿色的荧光路径从吧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延伸出来,沿着墙角,一路蜿蜒,最终汇入天花板的中央空调出风口。
那是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隐形信号路径。
李炎没有惊动任何人,他顺着线路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潜入酒吧阁楼。
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台伪装成路由器的隐蔽接收器,指示灯正有规律地闪烁,源源不断地将捕捉到的脑波数据加密,发送往一个固定的Ip地址——信号源指向城郊的白虎崖。
他没有选择摧毁设备。
那只会打草惊蛇。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型信号注入器,精准地接入接收器的数据输出端,然后,他播放了那段从高明远日记中转录出来的童谣录音。
几分钟后,酒吧监控画面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正在吧台后擦拭酒杯的林小北突然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双手猛地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的嘶吼声甚至盖过了狂躁的音乐:“别放这首歌!停下!我会想起来的……我不想记得!”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变成一个针尖大的黑点,左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青筋暴起,仿佛有两头野兽正在他体内疯狂撕咬,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酒吧内乱成一团时,高晴烟出现在了门外。
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她微启双唇,用极轻、却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哼唱起那首同样的童谣。
歌声像一把钥匙,精准地刺入了混乱的漩涡。
林小北猛地撞开酒吧大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面目狰狞,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眼中却流淌着汹涌的泪水。
他死死盯着高晴烟,嘶哑地吼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不然……不然我会说出他们的基地位置!”
高晴烟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一步。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因抽搐而颤抖不止的手。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出来,我就叫你一声‘叔叔’。”
“叔叔”……这个称呼如同惊雷,瞬间击穿了那层坚固的意识封锁。
林小北浑身一震,眼中的狰狞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般的悲怆。
那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眼神。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串坐标:“白虎崖……第十七层……废弃手术室……他们……他们把你爸的眼睛……封在……封在玻璃罐里……”
话音落下,他双眼猛地翻白,整个人像一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
警笛声呼啸着划破夜空。
李炎抱起昏迷的林小北冲上急救车,直奔医院。
途中,他的加密通讯器响起了陆小曼焦急万分的声音:“头儿!情况紧急!顾医生失踪了,但他留在云端的加密备份数据被我们破解了一部分。数据显示,代号‘G00’的觉醒进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九——他们准备提前启动‘瞳渊协议’,用全城的镜子作为共振媒介,强行剥离高晴烟的本我意识!”
李炎猛地望向车窗外。
飞速后退的城市街景中,商场的橱窗、办公楼的玻璃幕墙、甚至路边汽车的反光镜,在这一刻都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冰冷、漠然的眼睛,静静地反射着城市的光怪陆离,也反射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青龙山腹地,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地下基地深处,“project G07”的标识在金属墙壁上闪着幽光。
李薇赤足站在一面巨大的古朴铜镜前,镜面光滑如水,映照出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
她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柔地触碰着冰冷的镜面,仿佛在触摸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
“姐姐,这一次,换我来当你的影子了。”
城市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厚,将最后一丝月光也彻底吞噬。
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即将在寂静的午夜,抵达它最猛烈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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