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晴烟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柔软而沉重地塌了下去。
那只曾经闪烁着数据流光的右眼彻底熄灭，变成了一枚灰暗无神的玻璃珠，呼吸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S001……”她嘴唇翕动，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碎片，“不只是……钥匙……”
李炎的心脏骤然紧缩，他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指令……”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沙哑，“输入‘源种’……关闭……主服务器……”
“源种？是‘源头的种子’吗？”李炎低声追问，但怀中的人已经无法回应，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就在这时，远处市中心的钟楼，敲响了清晨六点四十分的第七声钟鸣。
紧接着，那被韩警督劫持来作为审判背景音的城市广播系统，在短暂的死寂后，竟又一次响了起来。
没有了审判的宣告，没有了冰冷的倒计时，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变了调的童谣。
旋律温柔而悲伤，像是一个母亲在深夜的哄睡曲——《世上只有妈妈好》。
那是苏婉清最常唱给女儿的歌。
李炎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初升朝阳染成血色的天空。
前世，他没能阻止乌托邦的阴谋，眼睁睁看着战友、亲人一个个倒下，每一次他都只能无力地接受。
而这一次，他怀里抱着的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人。
他紧紧握住高晴烟冰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两世积累的决绝与不甘。
“这一次，”他一字一顿地说，“轮到我说‘不’了。”
“李炎！”
一声焦急的呼喊自身后传来，一道身影冲破天台入口处的浓烟与火花，踉跄着跑到他面前。
是陈昊。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条。
“这是我爸留下的研究笔记里，我破译出的基因锁逆向解码表！”他将纸条塞进李炎手里，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韩警督的生物密钥，是基于最初的‘零号实验体’模板构建的！这个模板有个致命缺陷，系统会自动排斥被识别为‘污染体’的权限者！只要让他看到自己未来的模样，看到他自己被改造的样子，主系统就会判定他为污染体！”
李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看了一眼纸条上密密麻麻的代码，随即迅速在脑海中调出了【神级警探签到系统】的界面。
【死亡回溯】功能，正静静地散发着幽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的精神力灌注其中，锁定了不远处那个状若疯癫的身影——韩警督。
“韩警督！”李炎一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强行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韩警督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被一片无法抗拒的、源自未来的恐怖画面所占据。
冰冷的手术台上，未来的他赤身裸体地躺着，四肢被金属镣铐牢牢固定。
他的意识清醒无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锋利的手术刀，正沿着他的发际线，精准地、一寸寸地，将他整张面部的皮肤完整剥离。
没有血，只有一种冰冷的撕裂感。
紧接着，他的头颅被嵌入一个巨大的水晶容器中，无数根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数据探针刺入他的大脑皮层。
他成为了下一个“静默容器”，一个只能被动接收和储存信息的活体硬盘，一个他亲手制造出的“艺术品”。
“啊——！”
韩警督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眼耳口鼻中都渗出了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停下！停下！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才是审判者！我不是祭品！”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扑向已经半毁的主控台，胡乱地拍打着上面每一个尚在闪烁的按钮。
然而，他的手掌正好按在了一个被鲜血覆盖的红色紧急按钮上。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再度升级，主控台上方一块备用屏幕骤然亮起，血红色的倒计时触目惊心——【10:00】。
屏幕下方一行小字冷酷地显示着：【紧急净化协议已激活，十分钟后，‘进化’病毒原液将通过城市供水系统，注入全城。】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林问天和张教授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出口逃。
李炎眼神一凛，甚至不需移动分毫。
【罪证具现化！】
一尊巨大的、凝固着周晓薇临终前绝望眼神的树脂标本影像，凭空出现在天台唯一的出口处，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正缓缓流下蓝色的液体，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与此同时，许阿婆在烈焰中燃烧的巨大身影，如鬼魅般环绕在两人周围，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不！别过来！”
“我们只是执行命令……我们只是科学家……”
林问天和张教授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彻底击溃了心防，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屎尿齐流，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那台濒临爆炸的环形装置旁传来。
陆明川挣扎着从一堆扭曲的金属零件中坐起身，他浑身是血，贯穿手臂的伤口深可见骨，但他眼中被数据流覆盖的蓝色已经褪去，恢复了属于人类的清明与痛苦。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枚被高温烧熔了一半的金属编号牌，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YF07】的字样。
他望向李炎，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帮我……告诉小雨……爸爸……不是坏人。”
说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爬向那台嗡鸣作响、能量读数已经爆表的主控核心。
就在这时，高晴烟胸前那枚碎裂的青铜镜片残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辉光。
光芒中，竟短暂地映出了工匠坊地窖里，陆小雨蜷缩在木床上熟睡的安详脸庞。
陆明川看到了。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解脱而温柔的微笑。
“这次……换我为你挡住怪物了。”
他低语着，毅然将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狠狠插入了主控核心暴露出的高维数据接口！
嗡——！！！
人体复杂的生物电信号与机器狂暴的能量流瞬间对冲，整座基因清洗装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凄厉尖啸，进入了最终的毁灭倒计时。
“走！”
李炎不再有片刻迟疑，他一把背起彻底昏迷的高晴烟，用尽全身力气，在爆炸冲击波抵达前的最后一秒，纵身从天台边缘跃了出去！
轰隆——！！！
身后，一朵巨大的、夹杂着蓝色电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
恐怖的火球吞噬了一切，那台代表着乌托邦野心的基因清洗装置，连同林问天、张教授的绝望惨叫，一同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天台边缘的废墟中，韩警督跪在地上，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他的听诊器，那变调的童谣戛然而止。
一缕黑色的液体从他的左耳缓缓流下，他茫然地抬头望天，涣散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焦距，只是反复呢喃着：“我……到底是谁？”
下坠的半空中，李炎借着墙体外的管道缓冲，冷冷地注视着废墟中那个崩溃的身影，心中默念。
你是第一个，被自己审判的人。
黎明时分，城市地底那片不为人知的地下湖泊，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远方滨河医院顶楼那冲天的火光。
湖心，七块古老的墓碑静静矗立。
在天台爆炸的能量达到顶点的瞬间，第八块崭新的石碑，从漆黑如墨的湖底缓缓浮出水面。
它的碑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那朵燃烧的蘑菇云。
这一次，碑面上的刻字尚未完全凝成，唯有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仿佛无数亡魂在水下低语，汇成两个无声的字眼：
【秤已倾……罚将至】
城市在剧变中醒来，警笛声、消防车的呼啸声和人们的惊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李炎背着高晴烟，像一只敏捷的夜猫，在建筑物的阴影与混乱的人群中穿行。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警局据点，也没有前往任何一家医院。
他绕开了所有刺目的灯光和探寻的视线，脚步沉稳而坚定。
清晨七点零三分，他拐进一条僻静的老旧巷弄，空气中飘散着木屑与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他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后门，闪身而入，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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