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蜷缩在桑塔纳的后座,冰冷的皮革紧贴着他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那凉意像薄刃刮过皮肤,又顺着脊椎沟一路向下爬行,尾椎骨微微发麻。
车厢里那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混着他自己身上残留的、似有若无的葱油焦香,形成一种荒谬的组合:甜腻的柑橘香精裹着焦糊的淀粉微粒,在鼻腔黏膜上留下一层涩涩的粉感;而那缕葱油气却尖锐得像一根细针,每一次吸气都扎进肺泡深处,带着铁锈般的余味。
他手里紧握着那块青铜怀表,那所谓的时空回溯仪。
入手冰冷,沉甸甸的,像一块从深海里捞上来的石头——表壳边缘的铜绿刮擦着掌心老茧,粗粝而微痒;金属导热极快,寒意正沿着指腹静脉向上蔓延,小臂内侧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表面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觉到裂缝深处那颗蓝色晶体正随着自己的心跳同步搏动,一下,又一下,微弱的光芒穿透裂隙,在他汗湿的掌心投下鬼火般的斑点——那光并非静止,而是随脉搏明暗呼吸,灼热感与冰凉感在皮肤上交替炸开,像微型电弧在神经末梢跳踢踏舞。
脑海里,那行猩红的系统提示,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不是视觉残留,是真实的灼痛,仿佛角膜被滚烫的细沙反复摩擦,眼球干涩发胀,泪水刚渗出就被眼周高温蒸干,只留下咸涩的刺痒。
【警告:使用者每次回溯,将永久丢失一段与“重要之人”相关的记忆。
当前可用次数:1】
重要之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了五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传来钝钝的压痛与一丝铁锈腥气——那是自己咬破舌尖时渗出的血,正混着汗液滑进嘴角。
三小时。
只要回到三小时前,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拧断青龙山那个该死的供水阀,就能阻止整场屠杀。
可代价是什么?
忘记谁?忘记一段怎样的过往?
他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车内浑浊的空气,肺叶传来被劣质香精刺痛的灼热感——气管内壁像被砂纸打磨,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隐秘的撕裂声,耳道深处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蜂在颅骨夹层振翅。
脑海中,一张脸孔正飞速褪色、溶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右眼角一颗小小的痣——那颗痣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微凸的、温热的、带着少女肌肤特有的柔韧弹性,此刻正从记忆褶皱里浮起,又迅速被雪花噪点啃噬殆尽。
他用尽全力,试图在记忆里描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和清冷的眼睛,可那片区域已经变成了一片晃动的雪花噪点——高频嘶嘶声在耳蜗炸开,视野边缘泛起蓝紫色光晕,像是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电磁干扰。
他只能死死记住一句话。
“你不是一个人。”
按下按钮的瞬间,世界没有破碎,而是像一张被浸湿的旧画,色彩、线条、光影,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融化、流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向中心的虚无——耳膜骤然内陷,鼓膜发出濒危的“啵”声;舌根发麻,尝到浓重的臭氧味;前庭系统彻底失灵,身体像被扔进高速离心机,五脏六腑狠狠撞向肋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拧成一股绳,灵魂被从骨头里硬生生抽离——不是比喻:骶骨与枕骨之间传来清晰的、纤维被强行拉伸的“咯吱”声,仿佛脊髓正在被抽成丝线。
再睁眼时,鼻腔里灌满了松节油和陈旧木料的味道——松脂的辛辣直冲天灵盖,木屑粉尘在鼻毛上簌簌震颤,喉头泛起干呕的酸水。
他正站在工匠坊的门口,脚下踩着一片被刨花覆盖的油腻地板——赤脚(他不知何时踢掉了鞋)踩进刨花堆,湿冷黏腻的木浆裹住脚踝,碎木刺扎进脚底老茧,带来细密的、持续不断的刺痒。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一阵干呕,太阳穴像是被两根钢针同时贯穿,突突地跳——那不是比喻:左太阳穴跳动时,能清晰摸到皮下血管在搏动,右耳则持续嗡鸣,音调随心跳升频。
面前,一个穿着工装服的年轻人——陈昊,刑侦支队的技术员,刚刚把一个加密U盘塞进他手里。
“李哥,图谱都在里面了,这是全市的地下管网分布,我标记了几个他们最可能投毒的节点……”
三小时前。
时间对了。
李炎来不及解释,一把夺过U盘,甚至没管陈昊错愕的表情,转身就冲出了工匠坊。
“记住她的笑……”他一边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上狂奔,一边像个疯子般对自己下达指令,“记住她说‘你不是一个人’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可他越是拼命去想,那画面就越是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颗粒——风掠过耳际,竟带出类似玻璃碎裂的高频“噼啪”声;睫毛颤动时,视野里飘过无数半透明的、旋转的尘埃微粒。
玄武河上游,城市水源总控制闸。
巨大的混凝土建筑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只有顶端一排红色的警示灯在单调地闪烁——红光每扫过一次,视网膜便灼烧一瞬,留下残影拖尾;低频嗡鸣从地底传来,脚底板能感到混凝土基座的细微震颤。
李炎一脚踹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冲向核心控制室。
闸门已被远程锁死。
厚重的防爆玻璃后面,主控电脑的屏幕上,一行鲜红的数字正在无情地跳动。
【02:58:12】
“操!”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巧的异能追踪器,试图暴力破解电子锁的协议。
指尖刚刚触碰到读卡器,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河谷。
“嘀——嘀——嘀——”
——不是单一声调:第一声尖锐如钻头,第二声沉闷如闷鼓,第三声则带着电流杂音的颤音,三重频率在耳道里形成驻波,引发恶心反胃。
整个设施的白色照明灯同时转为令人不安的猩红,光线照在水面上,把整条河都染成了血色——水面反射的红光在瞳孔里灼烧,视网膜边缘泛起灰黑色坏死状的盲区。
广播里,林问天那优雅而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笑意。
“欢迎回来,prototype02。你以为你在改变过去?不,你只是在精准地踩中我们为你铺设的每一个节点。”
“放屁!”李炎双眼赤红,他一把扯开外套,露出腰间那枚磁爆弹——金属外壳紧贴腰肌,冰凉坚硬,勒得皮肉生疼;安全栓拨动时,指尖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哒”微震。
就在他准备强行引爆电路箱时,身后传来一个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是两个。
其中一个的落地声格外沉,像是拖着一条伤腿——左脚鞋跟碾碎石子的“嚓”声短促而干涩,右脚拖行时布料与砂砾摩擦的“嘶啦”声绵长粘滞,两种节奏在寂静河谷里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李炎猛地回头。
陆振东就站在他身后十米处,手里提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你果然来了。”陆振东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系统完美预测了你的路径。它说,一个优秀的实验品,总会试图做出最优解,却不知道最优解本身就是陷阱。”
他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声音被放大了,像砂纸在耳道内来回刮擦。
“你知道‘镜渊’的最终目的吗?不是复活老陈。是用他那份最纯粹的‘执念’,去格式化所有像你一样不听话的重生者,把你们统统变成忠诚的傀儡。”
陆振东举起了枪。
但他的手臂却在半空中诡异地僵住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那抹猩红疯狂波动,像是两种颜色在争夺主导权。
刹那间,另一个声音,一个李炎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从陆振东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挣扎。
“小李……快……跑……别信……任何……未来的……自己……”
是陈警官的声音!
李炎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陆振东的身体里,居然真的还残留着陈警官的灵魂碎片!
两人僵持的瞬间,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
控制室前的河面上,水波毫无征兆地静止了,光滑如镜——寒气像湿毛巾裹住裸露的脖颈,汗毛根根倒竖;水面倒影清晰得令人心悸,连自己瞳孔里映出的陆振东枪口都纤毫毕现。
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就那么凭空出现在水面之上。
高晴烟。
她的魂体比上一次更加稀薄,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她出现时,李炎左耳突然失聪,右耳却听见细微的、冰晶凝结的“咔嚓”声;皮肤表面泛起细小的霜粒,又在三秒内蒸发,只留下刺骨的凉意。
她没有看李炎,只是伸出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轻点在静止的水面上。
涟漪散开,水镜中浮现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一段画面。
十年前,警校的档案室。
一个年轻的、还带着几分青涩的李炎,正在一份入职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在他身后的书架阴影里,站着一个戴着钟楼齿轮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植入了李炎的档案袋夹层。
高晴烟的嘴唇没有动,但那个空灵、悲伤的声音,却直接在李炎的脑海里响起——不是听觉,是颅骨振动:额骨与枕骨之间传来低频共鸣,像古寺钟声在脑髓里震荡。
“你的重生……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是实验的一部分。所谓的系统,不过是拴住你的项圈。”
话音落下,她的魂体再也无法维持,轰然崩解,化作漫天飞舞的、冰蓝色的光点,尽数没入李炎手中那块滚烫的怀表里——光点接触皮肤的刹那,左掌心传来密集的、被细针扎刺的灼痛,随即是怀表温度陡升,金属外壳烫得几乎要烙下印记。
“不……”
李炎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骨撞击石子的剧痛也无法压下心脏被瞬间掏空的恐慌——碎石棱角嵌进髌骨软骨,尖锐的钝痛直冲脑干;同时,胸腔内空荡荡的抽吸感如此真实,仿佛肋间肌群被无形之手攥紧又骤然松开。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棋子?!”
左手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发出了最后一声微弱的鸣响。
【00:00:01】
李炎猛地抬头,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疯狂。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已经吸饱了高晴烟魂力、烫得几乎要熔化的回溯仪,狠狠砸向了控制闸的防爆玻璃。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现实与三个小时前的虚影开始重叠、撕裂——耳膜瞬间失聪,世界陷入真空般的寂静;视网膜被强光灼穿,眼前只剩一片惨白;紧接着,高频啸叫从颅骨内部炸开,像一千把刀在刮擦听小骨。
他看见水流停止了,也看见那座钟楼的赤色光柱依旧贯穿夜空。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周围的景物重新凝固。
他依然跪在玄武河畔的碎石地上,手里只剩下半块滋滋作响、布满裂痕的青铜外壳——残片边缘锋利如刀,割开掌心时,温热的血液涌出,滴落在碎石上发出“嗤”的轻响,腾起一缕带着铁腥气的白烟。
脑海里,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任务失败。记忆剥离生效。】
【您已遗忘:高晴烟在城西烂尾楼为您挡下致命一击的那个雨夜。】
李炎怔怔地跪着,大脑一片空白。
雨夜?
什么雨夜?
他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像是一阵寒风毫无阻碍地从胸膛穿过,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那风是真实的:胸口衣襟被无形气流掀起,肋骨暴露在夜风中,每一根都泛起冰冷的麻痒。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
“哪怕你忘了我……我也记得你。”
他缓缓站起身,手掌被残破的金属外壳割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神经末梢已彻底麻木,只有一片灼热的、持续的嗡鸣在伤口周围震颤。
他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远方天际线上、那道唯一亮着的、如同城市伤口般的赤色光柱。
那里是朱雀峰。
那里是钟楼。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朝着那座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像是要把脚下的柏油路面,也踩出裂痕——鞋底与沥青摩擦发出“咯吱”呻吟;足弓塌陷时,脚踝韧带传来绷紧的酸胀;地面震颤顺着小腿骨上传,膝盖半月板发出细微的“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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