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考试,比首日更像一场无声的决斗。昨夜各方接连发出流程说明与初步声明,把最刺耳的噪音按下了一截,主办方也宣布将于今晚公开部分监控与考务视频澄清是非;情绪的余波却仍在远处回响。比赛厅比昨天更冷,空调的低鸣像悬在半空的弦音,拉满、绷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发卷的纸声此起彼伏,又迅速归于寂静。几乎所有人本能地翻到最后一页——第六题。寒潮自纸面涌起,沿着桌面、椅脚、地砖一路蔓延,像一道看不见的风,吹皱了一整片年轻的眉心。
这一题,与历届压轴判若两途。题干克制,却抽象得像从研究论文里撕下来的摘要;话语简短,却把人推向一个陌生而高耸的边界。你能看见字,却一时看不出路。
吸气声在大厅四处炸裂,又迅速被主人强行压回胸腔。有人攥紧了笔却迟迟落不下,有人下意识扶了下镜框,有人只看了三行字,脸色就微微发白。笔帽“咔哒”一声被掀开又合上,手心渗出的汗在塑料上留下浅浅的印。
东道主 R 国的米哈伊尔也没能例外。他先是盯着题干许久,随后飞快在草稿纸上涂写、划掉、再涂写,再一次把纸团揉得起了毛边;指节敲击桌面,节奏从果断变得烦躁,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空白喘气。那股“主场”的自信,此刻像被一盆冷水浇透。
再往外看,其他席位也并不好受:北欧少年眯着眼对焦,像要从字里挤出看不见的线索;南美的女孩把头发在耳后绕了又绕,左手指腹按住太阳穴,缓慢而徒劳地舒展紧绷的肌肉;有人开始翻回前面题目,试图先把能拿的分拿稳——那更像是撤退,而不是取舍。
监控室里,各国领队对着屏幕交换眼神。有人干笑:“金牌线要往下调了。”有人摇头:“不算出格,但踩在边缘的边缘。”中国队总教练没有接口,只紧盯着一个背影——那支笔从不做无谓游移,要么扫视,要么极稳地写。林晚照。
她翻到第六题时也短暂蹙眉,但那道细纹没有扩散。按照她的旧习惯,先通览全卷,再把视线拉回最后一题,静静多停了几秒。空气嘈杂,她却像把周围的声浪一层层滤去,阖上眼,把心底一块平整的石板又擦了一遍。
时间开始锉人。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考场里陆续响起轻微的纸张摩擦,是把写满字的草稿轻轻推到一旁,再抽一张新纸继续试探;也有更轻的声音,是将努力收回,改去复查前面题目。整整一小时过去,超过九成的答题区仍空空如也。有人捏着笔尖发抖,有人指甲掐了掌心一道深痕,还有人把笔头在唇边咬得发白。
傅宇哲的手心已经冒汗,他试图把握一个“突破口”,却被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拦住;越着急,就越像困在迷宫里,脚步回响、回响、回响,不见出口。楚月盯着纸面,思路像在水下游动,时时要浮出换气;浮上来之后,又有更冷的水压从头顶按下去。石磊写了几串推演,最终还是整段划去,留下一团黯淡的铅痕。孙一鸣、李佳宁把草稿纸摞成小山,再从山脚下翻出一页干净的,重新开始。
外头走廊,志愿者端着纸杯静静来回;新闻媒体被隔在更远的区域,镜头收着光,耐心等待一个个可能的“传奇时刻”。国内,此时已是深夜,明德高中自习室的灯还亮着,几个学生抱着抱枕看着图文直播的文字刷新;校门口上空猎猎的横幅在夜风里轻微作响。家长群里没人说话,只“滴”地冒出一条“已读”,又立刻消失在屏幕上。
监控屏上的六个机位,五个答题区仍像冬田,只有一个格子里,黑线在白纸上持续延展。总教练终于把捏紧的掌心摊开,指腹上全是汗。他不奢望“满分”,他只认得这种状态——进入通道。
安德烈忍不住抬眼。他原本以为,所有人都该在这题上陷入同一种狼狈;却看见那个中国女孩的笔尖稳稳向前。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视线收回来时,眉间的折痕更深了。他想起大厅里那些闪光灯、开幕式前那句“赛场见”,心口像被什么钝钝顶了一下——不好受,却又无从回避。
第二个小时,更多人选择撤退,把力气留给整体分数。也有人仍不甘心,想在题尾缝隙里刮出零点几的步骤分;有人干脆把第六题整页空着,盯着最上方的题号发愣。考场的温度没有变化,体感却像被人的情绪一点点加热,又因为无解而突然降下,冷得皮肤发紧。
林晚照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时不时抬眼,盯着空中一个不存在的点,像在对自己做最后的确认,然后继续向前。身边的氛围浓稠到几乎能拧出水,她却像在一条独立的航道里,水面平滑,桨声不惊。她写字的节奏像心跳,稳稳地敲在纸上,让看不见的线索一点一点显形、落定。
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巡场的教授、监考的老师、踩着地毯发出细碎摩擦声的工作人员。所有人的脚步在靠近她时都会下意识地慢一点,然后再匀速离开。那不是打扰,是某种被安静所感染的克制。
时间跨过第二个半小时。有人开始收拾文具,提前交卷,伤心或释然地离开;有人憋到最后一刻,也只是把空白整整齐齐地交上去。少数人咬牙在纸上留下了几行字,像在长夜里点亮一盏小小的灯,照不了多远,却至少证明“我来过”。
林晚照放下笔,慢慢呼出一口气,像把心头的最后一点毛刺抹平。她没有举手,和首日一样,进入她的第二套流程:从头到尾把写过的每一个环节再扫一遍。不是怀疑,是一种长期形成的职业习惯——把所有可能崩塌的钉子再敲一遍,哪怕看起来已经很牢。她会停顿一两秒,然后把某个词语轻轻改得更准确,把某个“因此”换成“于是”以消除歧义,把某个箭头的方向更清楚地画出层级。她在用属于她的方式,给这份作品缝上最后一道内衬。
此时的她,眼里没有荣耀、没有对手,也没有昨夜那些荒唐的标签。只有题、纸、笔,和对“干净”的一丝偏执。那偏执不是为了取悦评委,也不是为了展示,而是一种对自我标准的执行——和别人无关。
监控室里,助理教练拿纸杯的手悬在半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水。他突然回神,低低“哎”了一声,又放下。总教练对他笑了笑,那笑意轻得看不真切,像一条被松开的弦,自己悄悄回到了不紧不慢的位置。
最后十五分钟,她才举手示意。监考老师快步走来,她把答卷整整齐齐地递过去,起身的动作不急不缓,像是把一件工整的作品托付出了手。她背直、步伐稳,穿过一列又一列仍在奋笔疾书的少年,向出口走去。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有人目光追着她,想要从这背影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尚可维系的秩序。
门外的走廊有光。午后阳光从高窗倾泻下来,在地上铺出一块洁白的矩形。她没有停,只是略微眯了眯眼,然后把目光从光里移开,继续往前。志愿者下意识点了点头,想说“辛苦”,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把门扶得更开一点。她点点头,轻轻“谢谢”。
楼梯拐角处摆着一台饮水机,纸杯叠得整整齐齐。她取了杯水,水面微微颤了一下,折射出走廊的光。她喝了一小口,把杯子盖住,丢进回收箱,神情仍是那种熟悉的宁静——不是疲惫后的松弛,而是完成一件该完成的事之后,理所当然的收束。
大楼外,风带着异国城市薄荷一样的凉意。媒体区仍被隔离线挡着,嗡嗡的低声交谈被风吹散。有人认出了她,举起相机又慢慢放下——这是比赛日,不该打扰。她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旗阵,红黄相间的队服在阳光下不刺目,却稳稳地落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国内的夜更深了一点。明德高中的值班保安拿着手电沿围墙转了一圈,回到门卫室,电视还亮着,主持人的声音放得很低;过道上方的霓虹牌“欢迎冠军凯旋”几个字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像眨眼,像喘息。有人在自习室门口贴了一张纸:“今晚 11:30 前请尽量安静——她在那边还没出考场。”
考场里,钟声响了。最后几支笔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尾音,然后停住。监考收卷,椅子被推回桌下,“咔”的一声,统一的归位。几百双眼睛从各自的小世界里抬起来,视线在空中交汇、错过、消散。没有欢呼,也没有失声;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终点,是一道门的铰链轻轻合上,另一道门就要打开。
监控室的屏幕黑了一秒,切回大厅远景。总教练长出一口气,转身去拿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端起来,又搁下。他不说“赢定了”,也不说“稳了”。他只在心里重复了一句老话:做的事,交给时间。
外界的声浪会再起,榜单会出来,评分会有争议,媒体会按自己的节奏寻找“角度”。可这些都在门外。门内她做了她该做的——尽可能把一切做到干净、完整、无懈可击。
这道题把全球天才一齐按在了同一片泥地里,挣扎、喘息、沉默,谁也没办法轻松站起。而她在泥地里阶段性地找到了一块可落脚的石头,站稳,向前。剩下的,交给分数,交给公示,交给那些后来会被人不断复述的“本届故事”。
她没有回头。风从大楼的阴影里穿过,吹动队服的一角,旗阵在远处轻轻抖动。林晚照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与国内差了几个小时——这没关系。她给自己设了一个短短的计时:二十分钟之后,回旅馆;再二十分钟,吃一点东西;再之后,睡觉。
她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最喧闹的部分还没开始。而她此刻仅需要的,是把灵魂按回身体,让心跳慢一点,让肌肉放松一点,让大脑关灯。明天或者后天,榜单会给出答案;但在答案来之前,她已经把属于自己的答案写在了纸上。
阳光还在,风也还在。她把门推开,走进光里,又从光里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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