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的决定并没有立刻宣之于口,但心坛的空气已经先一步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极细微的收束感,像世界在为某个即将被执行的选择腾出空间。她转身离开心坛时,没有再回头看那片熟悉的心光,只把呼吸压得很稳,仿佛每一步都在确认自己仍然属于“人”的节律。
萧砚跟在她身侧,步伐与她一致,识线收拢得极紧。他没有问“值不值得”,也没有问“会不会失败”,只是在她抬步之前,低声提醒了一句:“影界的判断不讲情面。”
“我知道。”江枝点头,“所以我不带情面进去。”
初悬在两人前方,引路的光影比以往更窄、更集中。那不是为了照亮道路,而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多余信息”。影界不喜欢冗余,初在尽可能地让三人的存在“简化”。
跨过心影交界线时,江枝明显感到一种落差。心界的空气像是会呼吸的,而影界更像一块巨大的、冷静的结构体。这里没有风,却处处都是“判断”的流动;没有声音,却不断有信息在无声地交换。
影城的核心比她记忆中更有秩序。倒写心纹不再随意浮动,而是被整齐地编排在不同层级的空间中,像一张立体展开的演算图。核心区域亮度最高,外围则逐层递减,每一层都对应着不同的“稳定度区间”。
“你感觉到了吗?”江枝低声问。
萧砚点头:“它们在定位你。”
这不是警惕,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纯粹的系统行为。影序正在读取她的存在参数,将她归入可解析的类别。
初的声音在影界中显得格外克制:“影序已确认你为‘跨序变量’,但尚未决定你的权重。”
江枝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她的目标并不是影序的认可,而是那些被排到边缘、几乎不再被世界“计入”的存在。
他们很快看见了第一批被降权的影心。那些影心并未消失,只是被安置在影城外围的低响应区。这里的空间显得稀薄,倒写心纹的亮度极低,影心之间的联系也被大幅削弱,仿佛每一个个体都被迫成为孤岛。
江枝停下脚步,看着其中一个影心。它的倒写心纹依旧在运转,却缺乏同步响应。那是一种近乎“被世界忽视”的状态。
“影序判定它不稳定?”江枝问。
初轻声回答:“它的影意在多次演算中产生了无法收敛的波动,被归类为‘低效影响源’。”
“所以就被放在这里?”江枝的声音很轻。
“是。”初没有回避,“影序认为这是最小代价的处理方式。”
江枝缓缓走近那名影心。她没有试图触碰,只是站在它可感知的距离内,让自己的存在被对方读取。那影心微微一震,倒写心纹亮了一瞬,像是突然意识到有人“看见”了它。
江枝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你还在运转。”
影心没有语言回应,但它的影声结构出现了短暂的紊乱。那不是拒绝,而是一种被意外打断的演算。
萧砚在一旁低声道:“影序不需要它,它就被边缘化。可你在这里,等于在向影序提出反例。”
“正是这样。”江枝没有回头,“影序认为稳定高于一切,但它忽略了一个事实——稳定并不总是来自剔除。”
她转身,看向更远处那些被降权的影心,又仿佛透过影界,看见了心界中那些被“序压”的隐心者。
“有些存在,”她继续说道,“本身就是为了打破既有稳定而存在的。”
初的光影微微收紧:“你是在挑战影序的价值函数。”
“不是挑战。”江枝纠正道,“是补充。”
就在这时,影城深处传来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影声。那影声没有情绪,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权威感——影序的核心意识,正在回应她的行动。
影声的结构在江枝意识中展开,翻译成一句极简的逻辑表达:
“补充,需证明。”
江枝没有迟疑。她抬起手,将心意缓缓释放,但并未外放成心光,而是压缩成一种极不稳定、却充满潜在变化的“心态结构”。那结构在影界中显得格格不入,却真实存在。
“看见了吗?”她平静地说,“这是心界中被你们视为低稳定度的存在。但正是这种不稳定,让世界不断产生新的路径。”
影序没有立刻回应。影城的倒写心纹开始重新排列,显然正在进行一轮高强度演算。
萧砚站在她身侧,识线微张,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压制。他很清楚,一旦影序判定江枝的行为为“系统风险”,这里将不再安全。
良久之后,那道影声再次响起,比先前多了一丝复杂度。
“变量……确认。”
初轻轻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它承认了。”
江枝没有松懈。她知道,这不是胜利,而只是影序第一次承认——在纯粹的稳定逻辑之外,确实存在无法被完全演算的价值。
影界的某一处边缘区域亮度微微上调,那些被降权的影心获得了极其有限的重新响应权限。变化很小,却真实发生了。
“这只是开始。”江枝低声说。
她抬头望向影城深处那层层叠叠的序纹,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楚——多序时代真正的难题,不在于如何建立秩序,而在于如何让秩序记得,为何要容纳那些看似“不必要”的心。
她转身,对萧砚和初说道:“回心界吧。”
“现在?”萧砚问。
“现在。”江枝点头,“影序已经看见了第一道裂缝。接下来,轮到心界回应了。”
影城的倒写心纹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没有阻拦,也没有送别。世界只是记录下这一刻,然后继续运行。
而在序之下,那些被忽视的心,第一次感到——
自己或许还没有被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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