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兽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寂静。金葵的目光从桌面上那几片边缘焦黑、字迹却刺目的竹简,缓缓移向跪坐在对面、即便裹着厚实兽皮也掩不住一身疲惫与惊魂未定的卫甲脸上。卫甲的脸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擦净的烟尘和细微血痕,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地下河漂流、绝地求生、以及北方那场无法言喻的噩梦后,却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那是将极致恐惧嚼碎了咽下去之后,淬炼出的东西。
黑狼安静地伏在卫甲脚边,头枕在前爪上,幽绿的眼眸半开半阖,却将石室内每个人的气息、每一点情绪波动都牢牢锁在感知中。它身上也有些许擦伤和烧灼的痕迹,皮毛不再油亮,但那股沉静而内敛的力量感,比离开时更加深沉。
温良在石室内烦躁地踱着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熊,双眼中闪烁着压抑的怒火与难以置信。马善则站在金葵身侧稍后的位置,双手抱胸,面色沉静如水,但微微抿紧的嘴角和不时扫过竹简、木牌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说。”
金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重锤砸在冰面上,
“从头到尾,把你看到的,经历的,一点不落,说清楚。”
卫甲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似乎还带着北方山谷中硫磺与焦铁的灼热气味。他没有从渡河开始赘述,而是直接切入核心,声音因干渴和紧张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
“大人,两位当家。我们找到了,西岐的鬼谷。那不是山谷,那是一座,嵌在山里的熔炉地狱。”
卫甲从发现古老标记和异常烟气讲起,描述了如何被训练有素的追踪者逼入绝境,最终坠入未知深渊,被暗河卷走的那段混沌而痛苦的漂流。提及那个有着神奇壁画和药草的远古洞穴时,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金葵,见对方没有表示,便继续向下说。这段离奇的经历此刻听来更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插曲,与即将揭晓的恐怖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重点,是那座山谷。
“我们爬上一道山脊,往下看……”
卫甲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仿佛仍置身于那俯瞰地狱的边缘,
“木头垒的墙,像巨蟒盘着山谷口,上面有兵走动。墙里面,看不到头。”
卫甲开始描述,语言逐渐变得精准而刻骨,将那幅地狱图景一点点在金葵等人面前铺开,被强行改道、如同僵死巨蟒的引水渠和呻吟的水轮,密密麻麻、污水横流、散发着疫病与绝望的窝棚坟场,以及最核心的,那数十座如同洪荒巨兽般喷吐着病态浓烟的熔炼竖炉。
“炉子!很大,直接在山体上挖出来或者用夯土碎石垒的,烧得暗红。鼓风的是人,或是水轮带的皮囊,声音像喘不过气的病兽。烟,不是黑的,是黄的、红的、灰的混在一起,把天都染脏了。炉口能看到里面翻滚的火,白的、金的,偶尔有铜汁闪过去,刺眼。”
卫甲描述了浇铸区的情景,瘦骨嶙峋的力夫用巨大陶坩埚抬出沸腾的、金白色的溶液,浇进陶范时爆开的“嗤啦”巨响和蒸腾的青烟。描述了锻打区那沉重单调的敲击声,精赤上身的劳力在火星四溅中麻木地挥舞石锤,烫伤叠着烫伤。
“他们铸的……”
卫甲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止是普通的戈、矛、镞。我看到有巨大的陶范,像是战车的大轴,轮毂,还有更复杂的,可能是,钺,甚至是攻城车上的撞角或者部件。规模,太大了,那一片山谷,热火朝天,像,像一只专门下铜蛋的巨怪。”
温良的脚步停下了,独眼瞪得溜圆,呼吸粗重。马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手臂。金葵的面色如同铁铸,只有眼中那两点寒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岩石。
“后来,出事了。”
卫甲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不知道是炉子太老,还是鼓风太猛,还是,有人故意的。靠近山谷中段的地方,突然就炸了!不是一声,是连着好几声闷响,地都晃,然后大火,黑烟冲天,碎石头、着火的木料满天飞,乱套了,全乱套了。”
卫甲讲述了自己如何趁乱行动,在尸骸与废墟中找到了那个死去的记员,拿走了竹简和腰牌,如何擦去血迹,揣着这枚钥匙和一身冷汗,试图混入惊惶的人群。卫甲的描述冷静而细致,将自己当时的判断、风险、以及那份刀尖上跳舞的紧张感,清晰地传递出来。
“我假装吓傻了,跟着人流被驱赶到一片空地。守卫在弹压,清点人数。我亮出木牌,说自己是戊库的记员,爆炸时在边缘核对物料,侥幸没死。他们查了木牌,又看了看我身上的伤和灰,盘问了几句竹简上的数目——幸亏我扫过一眼,大概蒙对了。他们就把我归到‘轻伤待查’的一堆人里。”
卫甲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气说出最关键的部分:
“就是在那里,等待的时候,我听到了更多。守卫的交谈,监工的骂咧,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的话。他们提到‘工期又紧了’,‘主上催得急’,‘南边不太平,要提前备足’,还提到,最近有一批‘特别料’要送来,要单独熔铸,不许旁人靠近。”
“特别料?”
金葵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他们没说是什么,但语气很慎重。还有……”
卫甲的目光与金葵对视,
“我听到他们两次提到一个词——‘玄枭’大人。说这次爆炸,‘玄枭’大人一定会亲自过问,追查到底。还说,‘玄枭’大人最近似乎更关注‘南边的动静’。”
石室内的空气再次凝滞。“玄枭”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火中,虽未发出巨响,却让寒意陡然扩散。
“后来,我被分派去临时清点倒塌窝棚的损失,就在靠近外围的地方。我趁着守卫换岗、视线交错的一刹那,假装被绊倒,摔进一堆杂物后面,然后贴着阴影,用最快的速度往记忆中山谷防卫相对薄弱的一处破损木墙缺口跑。黑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它好像一直在附近等我。”
卫甲看了一眼脚边的伙伴,黑狼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我们钻出缺口,不敢走原路,只能往更深的山里扎。后面很快响起了追捕的呼哨声,人数不少。我们躲躲藏藏,仗着黑狼对危险的预感,专挑绝路、陡坡走,好几次差点被追上。最后,被逼到了一处断崖,下面水声轰响。没有退路了,追兵的火把光已经能照见。我一咬牙,拉着黑狼就跳了下去……”
他省略了坠落地下河后那一段与王猛汇合前的、充满窒息与撞击的独自漂流,那是不愿回顾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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