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家园之宴
晨光透过四合院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金斑。林凡系着一条略显滑稽的卡通围裙,正在厨房里跟一只帝王蟹“搏斗”。玛雅在一旁抿嘴笑,手里熟练地将芒果切成薄如蝉翼的片。
“爸爸,螃蟹夹子动啦!”林愿趴在厨房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又害怕又兴奋。
“别怕,它这是在跟爸爸打招呼呢。”林凡用筷子小心地压住蟹钳,额头冒汗。这大家伙是张伟一大早从海鲜市场弄来的“稀罕物”,说是给生日宴添个硬菜。柬国多吃淡水蟹,这种海里的巨无霸,连玛雅都有些束手无策。
玛雅的母亲萨米嬷嬷闻声进来,只看了一眼,便用柬语说了几句。卡里姆——玛雅的弟弟,如今已是柬林公司在暹粒的得力负责人——笑着翻译:“妈说,这家伙在柬国海边也有,叫‘海将军’。得先让它晕过去,不然脾气大。”说着,他接过林凡手里的筷子,找出一根粗长的竹签,在螃蟹几个特定部位快速刺了几下,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将军”果然渐渐不动了。
林凡松了口气,对萨米嬷嬷竖起大拇指。老人慈祥地笑着,用手比划着清洗和处理的方法。虽然语言不通,但厨房里的手势和眼神,便是最好的交流。
院子里,林凡的父母也到了。林师傅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看着修缮一新的廊柱、窗棂,偶尔伸手摸摸木头的接缝,微微点头。母亲则被玛雅拉去看她精心布置的餐桌——长长的桌子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廊下,铺着素雅的靛蓝染布,中间摆着一溜陶罐,插着应季的芦花、木芙蓉和几枝金黄的银杏叶。既有北方的秋意,又透着南国的生机。
“好看,真好看。”林母拉着玛雅的手,眼里都是满意。这个柬国儿媳妇,她是越看越喜欢,勤快,孝顺,把孙子带得也好,还把儿子那个满世界跑的心,给稳稳地拴在了家里一份。
张伟一家三口来得最早,提着一大堆水果和玩具。他儿子小虎比林愿大两岁,两个男孩瞬间就玩到了一起,在院子里追着皮球疯跑。张伟媳妇帮着玛雅和两位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笑声不断。
苏晓是拎着一个大蛋糕盒来的,风尘仆仆,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林工!玛雅姐!我刚下飞机,直接从机场过来的。拉穆那个社区共建中心的图纸,最终版定下来了!长老会全票通过!”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随即又吐吐舌头,“哎呀,先不说工作,今天是林愿生日,寿星呢?”
林愿被叫过来,乖巧地叫“苏晓阿姨”。苏晓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套微缩的斯瓦希里风格木雕工具模型,是她请拉穆的工匠专门为林愿做的。“喜欢吗?等你再大点,阿姨带你去非洲,看真的怎么雕。”
临近中午,索拉也到了,带着他的柬国妻子和刚会走路的小女儿。院子里更热闹了。卡里姆和张伟两个“活宝”凑到一起,很快就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和手势,比划起暹粒和金边的生意经,时而大笑,时而假装争论。
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餐桌渐渐被摆满:林凡母亲做的红烧肉、清蒸鱼、饺子;玛雅和萨米嬷嬷准备的柬国牛肉沙拉(Lahong)、酸鱼汤(Samlor machu)、芒果糯米饭;张伟贡献的帝王蟹(最终由萨米嬷嬷指导清蒸);还有苏晓带来的稻香村点心,索拉带来的柬国特色烤香蕉甜点……中西合璧,南北交融,琳琅满目。
众人落座。林凡起身,举起一杯清茶(以茶代酒,照顾不饮酒的长辈和司机):“今天,第一杯,祝我们的小寿星林愿,生日快乐,健康成长!”
大家笑着举杯,林愿小脸红扑扑的,学着大人的样子端起他的果汁杯。
“第二杯,”林凡的目光缓缓扫过满桌亲人挚友,“谢谢爸妈,不辞辛苦从老家过来;谢谢萨米妈妈,卡里姆,索拉,远道而来;谢谢张伟、苏晓,还有所有在场的家人。我林凡这些年东奔西跑,是你们,在每一个地方给了我一个可以回来的‘家’。这杯,敬家园,敬团圆。”
这话说得朴实,却让在座许多人心头一暖。林师傅默默喝了一口茶,眼底深处有释然,也有骄傲。
宴席开始,气氛更加热烈。萨米嬷嬷尝了一口红烧肉,眼睛一亮,对林母竖起大拇指,用柬语连声称赞。林母虽然听不懂,但看表情就懂,高兴地给萨米嬷嬷夹菜。卡里姆对饺子充满好奇,张伟教他蘸醋,他试了一口,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适应,大赞“奇妙的味道”。
林愿和小虎吃饱了,开始在院子里玩苏晓送的工具模型,模仿大人修修补补的样子,童言稚语逗得大人们直乐。
话题不知怎么,聊到了林愿在幼儿园的“壮举”。玛雅笑着说:“上周他们班‘世界文化角’,老师让小朋友介绍自己家特别的地方。林愿站起来说,‘我爸爸修很老很老的房子,我妈妈画让小朋友看懂的故事,我阿婆(萨米嬷嬷)会做好吃的芒果饭,我爷爷(林师傅)知道木头所有的秘密。’老师问他,那你们家是什么?你们猜他怎么说?”
大家都好奇地看向林愿。
林愿有点不好意思,躲在玛雅怀里,小声但清晰地说:“我说……我们家是一棵大树。”
“大树?”张伟饶有兴趣。
“嗯,”林愿鼓起勇气,“爸爸是树干,很结实,让大家靠着。妈妈是树叶和花,好看,还会讲故事。爷爷、阿婆、外公外婆是树根,在很深很深的土里。张伟叔叔、苏晓阿姨、卡里姆舅舅……你们都是大树枝,伸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我和小虎哥哥,还有索拉叔叔的小妹妹,就是树上刚长出来的新芽。”
童声清脆,比喻稚嫩,却让满桌大人瞬间安静下来。这简单的话语里,无意间勾勒出的,不正是一个关于传承、支撑、扩展与新生的完美意象吗?
苏晓眼圈突然有点红,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咱们小愿不得了,将来是个诗人。”
林师傅久久地看着孙子,那张严肃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极其温暖而舒展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坐在他旁边的林愿的脑袋,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操持了五十年硬木工具的手。
卡里姆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柬国人表达强烈赞同的习惯):“说得好!我们就是一棵大树!暹粒的根,北京的干,树枝到马六甲、到拉穆、到雨林!以后还要到更多地方!”
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温暖、更加共鸣。
饭后,大家移步到客厅和廊下喝茶、吃水果、闲聊。阳光正好,秋风不燥。林师傅和萨米嬷嬷坐在廊下的藤椅里,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两人语言完全不通,但林师傅指着院子里一棵石榴树上残留的果实,萨米嬷嬷便笑着点头,用手比划着大小;萨米嬷嬷从随身布袋里拿出几粒奇怪的种子给林师傅看,林师傅接过来,对着光仔细瞧,又捏了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就这样,靠着手势、表情和偶尔几个简单的词汇(“好”、“这个”、“种子”),竟然也聊得颇为投机的样子。
林凡和玛雅并肩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这热闹、混杂、却异常和谐的一幕。玛雅轻轻把头靠在林凡肩上,低声用中文说:“看,你的‘远航’,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可以回来的‘港’。”
林凡伸出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同样轻声回答:“不,玛雅。是我的‘远航’,差点让我迷路。是你,是林愿,是爸妈,是这里每一个人,一次次把我拉回来,让我知道为什么出发,又为什么必须回来。不是你们给了我一个‘港’,是你们,就是我的整个‘陆地’。”
他们没有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父亲和萨米嬷嬷无声的交流,看着母亲和张伟媳妇一起收拾碗筷的默契,看着卡里姆和张伟勾肩搭背地争论着什么,看着苏晓眉飞色舞地给索拉妻子看手机里拉穆的照片,看着林愿和小虎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奔跑。
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艰难抉择、所有的远行与跋涉,在这一刻,仿佛都沉淀下来,化作了这满院秋光里,最平常、也最珍贵的背景音。
傍晚,客人们陆续告辞。院子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杯盘洗净后的清爽,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食物与花香混合的气息。
林凡和玛雅一起收拾最后的杂物。林愿玩累了,被奶奶带去洗澡。
“今天真好啊。”玛雅擦着桌子,感叹道。
“嗯。”林凡把椅子归位,“好像充电一样。”
玛雅直起身,看着林凡:“你知道吗,今天妈妈(萨米嬷嬷)偷偷跟我说,她和爸爸(林师傅)用手势‘说’了好多话。爸爸告诉她,院子里的枣树今年结得不多,因为春天有一场倒春寒。妈妈告诉他,暹粒家里的芒果树今年特别好,因为她用了新的办法施肥。他们还交换了种子。妈妈说,她感觉好像多了个中国的哥哥。”
林凡想象着那个画面,心头暖流涌动。“挺好。根和根,在地下总能相通。”
夜深了,林凡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白天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回响,林愿那句“我们家是一棵大树”的话,反复在心头萦绕。
他起身,披衣来到书房。没有开大灯,只拧亮台灯。柔和的光晕下,他翻开“共生笔记”,笔尖悬停良久,才落下:
“家园之宴,无珍馐玉盘,唯亲朋友爱,聚于秋风庭前。童言稚语,道破天机:家非屋舍,乃生命之树。根须深植故土与血脉,主干挺立担当,枝桠伸向八方风雨,新芽萌发未来希冀。
宴席间,语言或隔阂,笑意可通;习俗有差异,温情同源。父母与岳母,以种子与手势交谈,是根与根在寂静泥土下的对话。
常思守护文明之大义,有时竟忘,文明最初与最终之形态,不过是千万如此这般‘家园’之聚合。守护遗产,终极亦是守护此种聚合之可能,守护每一棵‘家树’得以扎根、舒展、繁衍之土壤与阳光。
远航之锚,不在他处,在此间灯火;陆地之广,非是疆域,乃心之所系。此夜之后,前路纵有万水千山,回首处,此树常青,此灯长明,便是行者不竭之力。”
写罢,他合上笔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清冷的夜空气涌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干净气息。院中那棵老槐树在月光下静默矗立,枝干遒劲,落叶已尽,却自有一种蓄力待发的沉稳。
他仿佛看到,这棵树的根,与自己老家祠堂外的树根相连,与暹粒村庄的树根相连,与马六甲老街的树根相连,与拉穆海边的树根相连,甚至与雨林深处那棵“记忆之树”的根,遥遥地、通过泥土与时间的深处,连接在了一起。
一棵树,一片森林。一个家,一个世界。
他轻轻关窗,回到卧室。玛雅睡得很熟,呼吸均匀。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躺下,闭上了眼睛。
梦中,或许真有一棵无边无际的大树,在星光照耀下,无声生长,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一个家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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