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与往年相比，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到候鸟也忘了得提前迁徙去温暖的海岛避寒。
这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气温骤降20度，人和鸟，都冻傻了。
一群燕子跌跌撞撞启程，拖家带口向南飞。
寒风凛冽，跟刀割似的。
领头的燕个头大，头背部泛着蓝黑色的金属光泽，即使天色偏暗，也光彩熠熠。
燕子们自觉组成梯队，先锋军承受了最大的破风压力。
梯队末尾飞得东倒西歪那只，是王德发。
第八十六世，生成一只呆头呆脑、风一吹就炸毛的小燕子。
名副其实的小，不满周岁，毛色暗淡，偏灰色，尾巴也短。
大风扑面，王德发想要叫乡亲们慢一点，等一等，刚张嘴，就灌了一肚子冷风。
侧前方一直注意着崽崽的燕子妈妈耳朵尖，以为崽崽呛着风了，稍稍侧身挡一挡。
慈母心是有，然鹅好心办坏事，翅膀停滞一秒，稍一耽误，一屁股结结实实怼上了崽崽的脑袋……
(?_?)
王德发：妈，我头晕，我下去歇歇脚！
嗖——
池塘边钓鱼的门卫大爷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天上一坨小黑点像个秤砣似的掉下来。
云层下排成一字的队形没有什么变化，粗心的燕子妈妈并没有回头，抓紧时间跟上前面的老公。
结婚头一年的燕子小夫妻，即使生了蛋养了崽，也还在蜜月期，如胶似漆不愿分离。
至于崽崽，随缘吧，反正该教的它也教了，饿不死。
王德发晕头晕脑地直直下坠，一阵四级西北风刮过，直接把小小的一坨卷进下方一个破了洞的库房里。
【嘭——】
灰尘四起。
门卫大爷刚要起身去查看，许久不见动静的鱼漂被猛地往水里拽了一下子。
【哟，今晚可以加餐喽！】
一双粗糙大手紧握住鱼竿，开始有技巧地遛鱼，角力过程中不容分心，他自然而然地忘了刚才起的念头。
门卫大爷身后不远，就是一个停工数月的服装厂。
这几年经济环境差，年景不好，老板亏钱亏得都要典当媳妇嫁妆了，厂里的工人走得七七八八，门卫的作用也就那么个意思。
工作日的上午就开始钓鱼，眼下天都擦黑了，摸鱼摸一天，月底工资三千八照拿不误。
门卫大爷是老板老家拐了几道弯的亲戚，有老一辈的情分在，老板不敢亏待。
库房隔壁就是员工宿舍，一间房里三个人在斗地主，脸上都贴着长长的纸条。
其中一人听见外头突兀的动静，偏了偏头。
【库房里那一批棉服还没送出去吧？刚才怎么听见叽叽叽？别是进了老鼠吧？】
【三带一！喂，我说老王啊，我可就剩一张牌了，你别找借口耍赖啊！我啥也没听见！】
【对啊，哪有什么老鼠，我也没听见，你快出牌，这一局输了的去做饭！】
王德发被困在伸爪不见五指的全黑环境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两万多件棉服用巨大的编织袋打包，堆成了小山。
这山，对于小孩儿拳头大的燕子来说，可不算小。
【叽叽叽叽叽叽叽——】
(??へ??╬)
王德发的尖尖嘴插进包装袋缝隙里拔不出来，狂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扯起嗓子大叫。
越挣扎陷得越深，嘴卡得越紧，被迫消音，鼻孔也被堵住了。
这么死太憋屈了，王德发运足一口气，双脚扎了个马步，双翅按住包装袋，一个旱地拔葱，总算出来了。
结果，下一口气没及时跟上。
得，王德发小眼一翻，华丽丽地厥过去了。
老王听见的，就是这点儿动静，奈何仨人竖起耳朵也没再听见。
老王对面坐着的俩人都默认——她这是故弄玄虚，输不起了。
隔天一早，来了两辆货车。
一车拉棉服，送去指定的地方，老板才能收到这批定制服装的尾款。
一车拉生产线上五十台八成新的电动平车，老王和剩下的十多个同事一起点数。
搬搬抬抬这样的重体力活，年岁已经上了五十的老大姐是不可能上手的。
年轻的那些，早就另寻出路，隔三差五地还要在厂子大群里问一问情况。
毕竟，像老板这样入不敷出依然坚持自掏腰包月月按时给员工发工资的老板，不多了。
货车一走，厂子里显得越发空荡。
【呀，库房里咋有一只燕子？】
老王拿着一把大扫帚，正准备收拾收拾库房堆货的区域，一眼就看到灰扑扑的小东西。
王德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捧在温热的手心里，小脑袋里过电似的闪过几个片段——
（久违的异能，终于有人类心怀善意地抱抱我了，呜呜呜~）
(づ??????)づ
崭新的生产线上，年轻的老王和十几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一起，被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厂长聚拢在一处开会，大家喊着激昂的口号。那是这家厂子初成立的那年；
厂房扩建，大量招人，老式的蝴蝶缝纫机轮轴呜呜地转，底下的踏板在大姑娘小媳妇脚下踩得飞起。来自各地的服装订单雪花一样堆在老厂长办公桌上。老王大着肚子，招待一脸激动的新员工。那是这家厂子崛起的那年；
老城区拆迁，拆迁办领导第一个找老厂长谈话，厂房迁到城郊荒地，刚满四十岁的老板接了父亲的班，学土木工程的接手服装制造，要学的太多了。厂长成长的路，何尝不是厂子在竞争日渐激烈的市场环境下艰难求存的路呢？那是这家厂子艰难成长的那年；
老厂长给老家的乡亲们安排了不少可有可无的岗位，十几年积累下来尾大不掉，成了不小的负担。为求发展，老板大刀阔斧裁人，引起老员工强烈不满，闹到老厂长面前，老人家突发脑溢血，厂子里风声鹤唳，老王站出来稳住生产，支持厂长的决定。那是这家厂子想要转型的那年；
老员工思想守旧保守，新员工思想激进莽撞，老板犹疑间发现电商如同雨后春笋迅猛抢占市场，厂子跟不上时代了。靠着过去积累的人脉资源，硬生生又撑了十几年，三年疫情，小地方官员人人自危，过度解读上面的话，实行一刀切，厂子被强制关门完全停工……解封之后，面对人去厂空以及锈迹斑斑的缝纫机、霉烂腐朽的积压布料，老板跪地大哭，再也没有能力盘活。老王眼见着厂子越来越萧条，一整栋宿舍楼几乎空了，常常躲在被子里哭。那是这家厂子挣扎的许多年……
王德发眨巴眨巴眼，不由感叹：好惨的富二代，还不如躺着当咸鱼呢！
老王听见这话，眉毛倒竖地转身，刚要大骂，发现身后没人……
老王汗毛竖起，遍体生寒：？？？？？刚才谁在说话？
王德发：大娘，是我！
老王脸爆红，气的。
【呸，你才大娘，你全家都是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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