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罗氏家宅，占都城西小半地界，廊庑明瓦。一行几人挤在阁台上，池极送完人过来，转了身又被经古叫住：“劳烦一下，我弟弟在裕和，可否找几个人保护着，如今我们抓住人光明正大送回来，我怕他遭人报复。”言及此，他探头探脑的找罗筱芾，然后问：“姑娘回都半月了，见一见颂今？”
罗筱芾本就是怕他突然提到自己，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头，尽量遁着，结果还是被抓住，无奈下起身欠身，淡淡应了声好。
经古笑了，露了齿骄傲似的，喜形于色脸上藏不住事。立即，阁台一干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苏祁早跟着人出来，坐在一处安安静静。脱了皇赐的蟒袍，无人能一下注意到他，只有他这人不管穿什么衣裳，总盖不住金贵，一副金钱傍身无恐有疾的模样。
他也默默跟着下楼，自知道跟这罗家女有婚契，他便坐立不安想要走了。
“苏少爷留步。”他越过两人下楼，转角之际身后便有人唤他，“今日刚巧公子也到了，不妨……”
苏祁一步都未停，只在转角那瞥了她一眼。是自己不甚喜爱的样子，他不喜欢那种探不清意图的笑，好似自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诶。”罗筱芾追着他的步子下楼，那青蓝色的衣衫已不见踪影。她许是露了焦灼在脸上，池极停在她身后，问：“叫他作甚？”
罗筱芾摇头，不以为意的笑了，“苏少爷这样的，可高攀不起，眼里瞧不上旁人呐。”
池极不知其中有何深意，只当是她担心自己嫁不进苏家去。他不爱多问闲事，受人所托尽好其职即可，将罗筱芾送去，找了几个武艺高的围了裕和茶楼。
惊的罗筱芾直抽嘴角，“我也精些武艺，能护住世子，大人倒不至于这般阵仗。”
原本还热闹的楼前，顷刻鸟兽散，都抓紧把一盏浓茶一口喝干净，丢了茶钱跑了。楼前的掌柜也傻了，以为要查楼，已经跑过来说：“大人远道，可是有何差事要办？”
掌柜如数家珍，将账本都拿了出来，“这是近月的账目，一行一字都是实在的，哦，户部要征收的税也都交上了。”忽的，掌柜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狠狠瞪着那没来得及走的说书人，走过去将人拽来，“此人满口胡言，大人若听了什么风声，望多通融，罚钱罚人都可以……”
可这老祖宗留下的百年老字号，不能断在他一个来讨生活的人手里。掌柜冷了一身汗出来，身旁说书人也喏喏赔罪。
掌柜按着那说书人的头，池极嫌人靠近似的，退远两步，道：“我不想知道。”他转头朝罗筱芾颔首：“告辞。”
“是了，说书人讲故事，可吸引人的故事都是编的，不能太当真。”
池极刚跨出门，闻一道沉静声，收了脚退回来朝楼上望。就见栏杆上倚了个人，乌发白面的书生样子，单看身上的锦缎就已矜贵极了。相貌与在阁台上那位一模一样，只气态差了许多。
池极拱手，道：“经古世子让下官守在此处，已无事，告辞。”
池极转身便走了，同门前铁衣的手下说了两句，翻身上了马。
罗筱芾只得跟傻的只剩张嘴的掌柜解释，“抱歉打扰掌柜生意，我只是来寻人，不曾想池大人这般阵仗，若有亏损我出钱补上。”
掌柜忙摆手，“不必不必，赶巧此楼老板昨日说晌午后要歇了，后头要补货来着。”
掌柜说话间，打量了她几眼，觉着眼熟。都城门户里的小姐，若说敢常在外面露脸的，多不胜数。可面前这女子，好似跟什么对上了脸。
“等，姑娘可曾住过本楼？”掌柜赶在她身后，又道：“好眼熟，可晓诗文以类，我依稀前几年这楼里来了个白面弱气的书生，诶，正赶上科考呢。死了，就死在楼后面，可惜得很，我瞧着与你相似呢。”
罗筱芾默着，只道：“掌柜看错了吧。”
掌柜挠着头，不敢再多看她，转身走了。
罗筱芾这才动步上楼，心事重重般朝后看了眼。颂今目光一直扫着她，直到殷切似要从狼绒里伸手出来，罗筱芾料到，停步站在楼口，道：“此地没人了，开门见山吧。”
“坐。”颂今移开眼似没听见一般，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插话道：“你觉着这就完满了？”
罗筱芾看着他的笑脸，后退一步避开，一手抚平他摸过的那角衣衫。面上不露神情，可还是显得她怯了。
“觉得我手段肮脏？”颂今抽回手，摸着狼毛氅粗糙的边角，荒原之兽能柔软么？
罗筱芾暗在袖中攥手，道：“感谢世子相助，我祖父的死因三司的人还在查，世子小心莫被查到，不然不好回锦阳了。”
苏祁那次伤后的梦魇并非虚幻，然中间被压了的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罗筱芾原本掌了主力，越在事件中涉身，就越觉得眼前的人尤其可怖。
“你祖父初沾瘾药，是我给了罗氏一条路，罗永谵拒与迎，看人命。他乐得沉迷，乐得吸到死。”颂今坐在珐琅面的圆凳上，道：“都城不过小隅，三司查到之前，我和大哥就到锦阳了。哦，还有你，你跟谢昀到锦阳是逃罗家，你将罗家家底卖给我，我自然不能放你走，这次回锦阳你也要走，报答。”
罗筱芾听他轻描淡写的语调，身上发了冷汗，定定望着那人。“你和锦衣卫交换了什么？是我同你说的事。”她脑中将事捋了一遍，若按颂今所言，那她。
“是谁替我嫁去苏家？世子早想好人选，我早该想到世子和大人说的调换是什么意思！”罗筱芾紧咬着齿，在后退时，颂今已起身上前，伸臂在她背后扶稳，在她耳边道：“你嫁去被发现了怎么办？发现你并非完璧。”
他将那两字的音咬的婉转，还带了许快意笑声，“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我的阿芾如此聪明，谢昀本是带你认识大哥的，自小大哥偏爱我们兄弟姊妹，我若要，大哥不会不允。你二哥娶回来的那个哑巴，不是正好，代你去苏家。”
“苏家公子纨绔，怎会瞧上眼？娶回去放在府上，也不会哭更不会闹。”颂今未离她身，手搭在她脸侧。罗筱芾至今都摸不透，他以往那般温和的人。
“我二嫂不是哑巴。”
罗筱芾曾见过她那二嫂嫂，寡言少语，总跟婢子们洗衣，罗家何曾以正夫人的礼待过她，被作弄的木纳极了。何况她二哥不着调，几时贪玩在外，住外院逛花街。
天上点了墨，蕴出西边一片黑蓝，裕和二楼那层隔间没人，令声响肆无忌惮。
“大人……”软榻上，罗筱芾手臂搭在额上，无声落了泪。她从不知道是谢关宁一脚把她踢进了龙潭虎穴中，忆起旧日种种，她自以为能和温苑秋成友人。如今想来，更像是鸿沟。
是谢关宁的作为更让她觉得，自己更像棋子，有用取之，无用抛之。
唯有她了，被压着欺负，肆无忌惮欺瞒、施压。在西北锦阳，她想一心一意，想见一见独自取得来的成果，该是什么样。自认识温颂今开始，便掉入了炼狱中，出去了。
颂今没了那刻的阴邪，顽皮似的反复扯乱她的衣带，一双瞧着悦目的手，该是翻圣贤书的手，直往罗筱芾松乱的衣衫探。
“哪个大人？谢昀？”颂今眼尾红的出奇，自她身侧搭了手臂过去，将人揽进怀里，“什么时节了，你还想着谢昀？你跟我回锦阳，他就再也不会去，你也不必跟在他身边做事。”
言罢他又问：“做世子妃不好？我爹娘不在意你家世如何，就算介意，你可随我出去到外院住。”
两人心事叠不到一处，罗筱芾翻身背对他，说：“世子如今总扮乖，那日是世子给我端的茶，茶里放了什么东西，世子不清楚吗？”
西北兵马乱，家里两个顶天的男人，一个擅冷厉兵器，另个是擅制毒了，把经古的兵器上都淬上毒，划道小口都足以要命。
感觉背后的热度散了些，罗筱芾飞快爬起身，
直到天黑了，她才套好衣衫出裕和。
楼外空旷，午时的那几个军士，一个也没看见。她环顾四下，不加细想打算往家去。走不出几步，心间忽得一凛，敏察左上处，猛得抬头一柄利剑直抵命门，罗筱芾绷紧了身体，凭着练熟的记忆，后仰头退撤数步。
“果真是你。”苏祁握剑的手后挽，背在身后，那双眼尤其凌冽，不像平日见到的那般懒散悠哉。
罗筱芾定定心神，道：“苏少爷此言何意。”
苏祁盯着她，不屑置辩般收剑如鞘，“你也习过武，却没发现我，看来男色还真能迷心窍，我才不管你们的肮脏事，交易得如何，我爹让我与你罗氏约契，你们给了我爹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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