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朱梓琪只听到声音没看到人，就算踩了恨天高，在人群中她依然不够看。
但没看到说话的人，不妨碍她听到另一个附和的声音，并看到那个紧跟其后的，被人举起来的，巨大的，近两米长的卷轴。
“什么朱太太？在我眼里，丽丝就是丽丝，不是什么朱太太，丽丝，亲爱的，你不是说你会再回巴萨罗那来看我吗？你还记得我吗？我可等了你三年。”
“那算什么？我都在巴黎等了她五年了，丽丝你忘了我吗？那你还记得我给你画的这幅画吧？”
卷轴被人牵着打开，举得高高的在头顶，是一张巨大横幅的春宫图。
采用了西方油画的技巧，从左到右足足六个场景，都是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在树丛里，在床上，甚至还有一幅在某个街后角的小巷口。
活色生香，不堪入目。
而男女主角，就是如今正站在台上的朱太太和那个举着画的，一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
众人哗然，朱梓琪脸色大变。
主席桌的人都傻了，背后的台子上，司仪拿着话筒，左右团团转。
朱胜定动作快，他一步迈上讲话台，厉声大喊：“保安呢？保安去哪里了？”
保安都被堵在了餐厅外进不来，那帮人形成人墙，除了他们想放进来的，其他人都进不来。
朱梓琪距离主席桌还有十几米，她过不去，又推不动，在原地打圈。
前面还有人在说话，一个接一个，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三四个人踊跃发言了。
西班牙的，巴黎的，甚至还有一个泰国的“美女”。
“她”笑盈盈地被一个大汉从地上举起来，坐在大汉的肩膀上，露出一个妖冶又妩媚的眼神，动人心魄。
“朱太太，”
“她”掩嘴笑，“我是特地从曼谷过来给您祝寿的，我很高兴能收到您的请柬。”
人群哄然，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笑。
“你胡扯！”朱梓琪听见母亲嘶声大喊的声音，才几句话，母亲的声音就哑了。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是哪来的骗子！”朱太太歇斯底里。
“警察呢！警察呢！报警！报警！”又有人喊，那是二叔的声音。
朱梓琪闭了闭眼睛，金星闪过之后，是一片漆黑的暗。
02
“你是女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摆出这种样子给谁看？”朱二婶高声叫道。
“泰国美女”居高临下地摇手指头：“我可不是女人哦，我是挂了正式牌照的——夜店工作者。”
美女一撩头发，扯下长长的假发，露出了一张雌雄莫辨，半混血的男儿脸，非常漂亮。
“怎么朱太太？尝了鲜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当初可是伺候了你两天两夜，差点都不行了呢。”
他笑着，这话犹如火里浇油，只一下，温度从一百到了一千。
内堂被挤得密不透风，最后十几米，朱梓琪就是过不去，她干脆脱了鞋，爬上了身边的凳子，再一步踩到了桌子上。
还没开席，但每桌的客人至少来了一半，桌子边的人悚然看着赤着脚，眼圈通红，面目狰狞的朱家大小姐。
没有人说话，还有人在往后退，当看不见。
不远处的主席桌旁，朱太太花容失色，人像根木桩子摇摇欲坠，她在说些什么朱梓琪听不清，实际上，没有人在听她说什么。
大弟弟朱梓镇把母亲护在了身后，正一脸铁青，推搡那些要逼过去的人，和人争辩着。
二弟弟和小妹都在哭，他们都还小，完全不知所措。
而台上的朱胜定是最让朱梓琪寒心的，他僵直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不表态，脸上毫无血色。
朱梓琪喊了两遍自己家人的名字，但屋子里太吵，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站在圆桌上，身居高位，喊声却依然无人听见。
朱梓琪转头，看见一个带着孩子来吃酒席的宾客，孩子的胸前垂着一个绿色的小鸟形状的玩具哨子，她蹲下去伸出手。
“小朋友，你的哨子借姐姐用一下，姐姐给你变个木头人的戏法！”
小孩好奇看着她，取下小鸟哨子递了上去。
朱梓琪站直，用力吹响了口哨。
03
“嘀嘀嘀嘀！”响亮的哨子声响起，连成片，嗡鸣一片。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转头看过来，看见了站在高处，一脸冷峻的朱梓琪，朱家大小姐。
“都给我闭嘴！”朱梓琪恶狠狠地，“你，你，还有你……都给我闭嘴，我管你们谁泡谁，谁玩谁，谁有情，谁无义，你们今天，谁他妈的都别想跑。”
门口那边人潮涌动，张霁明在远处闪了闪，朱梓琪看到了被人推开的人墙缺口，然后，保安终于进来了，进入了大厅。
“给我把他们先都逮着，扰乱寿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给我逮着别放，抓到人，每个人我奖十万。”
朱梓琪睫毛簌簌颤动，目光掠过黑压压的人头，表情狰狞可怖，一字一顿，高声大喊。
“今日怂恿闹事者，传到网上落井下石者，就是我朱梓琪的仇人。但是帮忙者，我感激一生，请诸位叔叔伯伯，伯母阿姨，帮帮我的忙。”
“今日有人借此机会闹场看朱家的笑话，来日也会有人看你们的笑话，看在朋友一场和朱家颜面上，请大家帮帮忙！”
她抬起手高高举起，双手交握向四周行礼，一下一点头，一下一点头，郑重无比。
场内静得就像无人在场，她的脸庞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原本艳丽漂亮的五官充满了屈辱，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有多难过，又被逼到了何种境地。
“不管对错，先把人扣下来再说！”有人喊，“哪有在人家寿宴上闹事的，太缺德了！”
“对对对！太缺德了！”
有人喊，一个人喊，两个人喊，人渐渐多了起来。
也有人伸手去拦那些刚才说话的人，伸出胳膊去揪衣领子，一个人的胳膊好甩脱，数个人就不好甩脱了。
人群又乱了起来，但这次是乱中有序，一团团的，把人墙拆散，围成一个个小圈圈。
宾客到底比捣乱的人多，朱梓琪跳下桌子往主席桌上走去，不少人让开了位置让她通过。
朱梓琪刚冲到主席桌前，立即被弟弟妹妹们围住了。
“大姐。”小妹在哭，朱梓琪一把推开她，厉声喝道，“别哭，憋回去，我没空哄你。”
她冲到母亲身边，喊了声妈。
04
朱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脸是胭脂都盖不住的白，她哆嗦着，如果不是大儿子在一边撑着，朱梓琪毫不怀疑她会瘫倒在地。
“带妈妈走，马上回家，这里我来处理。”朱梓琪立即吩咐。
“我报警了，警察说还要五分钟才能到。”朱梓镇沉着冷静，在这个关头，一向以书呆子理工男自居的大弟弟，表现得很好。
“好，但把妈妈先带走，快。”朱梓琪说，她转身开始命令身边其它的朱家亲戚。
朱二叔去帮保安按住那些捣乱的现在还在哇哇叫的人群，朱二婶去安抚客人，孩子们全撤，朱梓峰呢？
她有些惊诧，刚才还在身边绕啊绕的朱梓峰，他去哪里了？
她还没开始找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悲喊：“大伯！大伯！你不要这样，爸爸！爸！”
这个声音，这句称呼，让朱梓琪整个头皮都炸了开，而刚被大儿子扶起来的朱太太，一跤又跌回了地上。
她的腿彻底软了，是扶都扶不起来的豆腐渣。
朱梓琪回头看过去，见之前一直僵立在讲话台上的父亲已经躺在了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紫，一点声音都没有。
蹲在他身边的，正是朱梓峰。
“我担心爸爸，就一直在这里守着，我怕爸爸受不了……”
朱梓峰面露悲伤，放声大哭，每个字每一句都让人心惊肉跳。
他一直是以朱二叔的儿子，朱胜定侄子的身份出现的，这一连串的“爸爸”，砸懵了所有人的脑袋，人群嗡嗡作响，比刚才还热闹。
朱梓琪看见刚收起来的那些手机又重新被人偷偷拿了出来，虽然现场不接待媒体记者，但这些人，个个都是高音喇叭。
她蹙起眉，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05
两个小时后，从粤仙楼应付完闻讯而来的大波记者，也去警局做完了简单口供后，朱梓琪这才匆匆赶到了医院。
母亲被她强制送回了半山别墅里，家门口的前后门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在等候。
她勒令所有弟妹不准出门，不准回应，非常时期不要添乱。
在北京的许欢宴，立即调了自己在香港的人给她使用，朱梓琪马不停蹄，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几个人用。
整个朱家在短短半天内，天翻地覆。
朱梓琪赶到医院时，朱胜定手术还没出来，他是突发性脑溢血，刺激过甚。
手术室门外人群一大片，所有朱家的亲戚和母亲家的亲戚都来了，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满面愁容。
朱梓琪踏出电梯，往右拐进了楼梯间，陆景明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学长，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张家有关？”朱梓琪问，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神经绷得死紧。
外面已经乱了天，明天还不知道朱氏的股票会怎样掉呢，如果掉下去了，还能上来吗？
父亲昏迷，母亲也像个行尸走肉，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也不出门也不说话。
事情最后还是都流了出去，可以预见未来几天香港人的下饭菜，必是朱门轶事。
当家人有私生子，名义大伯实是正牌父亲，正房太太情人无数，艺术家到人妖，荤素不忌。
小寿宴席开老酒楼，八方来客听风流……
好热闹啊！
名声下去容易，上来可是难上加难的。
朱梓琪靠在墙上，觉得身心俱疲。
“学长，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张霁明有关？”她又重复问了一句，直说人名。
06
“应该不会，但他肯定知道什么。”陆景明嗓音清冷沉凉，抚慰了朱梓琪狂躁的内心。
“你今天和他见面，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他问。
朱梓琪靠在墙上想了半天：“有的。”
有的，张霁明明显不想她多说话，仿佛嫌她说话刺耳一样，就连他自己的话，也是简单到只有几个字。
他们见过几次面，虽然这人脸上老是没什么表情，板板的，但要说这样惜字如金，倒也不会。
这点蛮奇怪的。
“他可能身上被装了什么，所以，他怕你说出不妥当的话，他没法收场。”陆景明一语中的。
“他的确被监控了，而且被监控得很紧，连基本自由都没有。”
“还有，朱梓峰和他的关系不太对劲，两个人好像关系很好一样，可实际上他们以前是没有来往的。”朱梓琪又想起了一点。
陆景明沉默了一下，张霁明为人小心谨慎，多年来都没有被拆穿，如今突然被严控起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做错了什么事，按照张文洋的性格，根本不会留张霁明，但如果没做错什么，又说不通。
朱梓琪等了一会没有下文，她正要挂电话，陆景明喊了她一句：“梓琪，上周的铜期货价格大战，你父亲撤出来之前，有没有和张霁明联系？”
“应该没有，我父亲和他联系干什么？反正我没听到我爸说起过。”朱梓琪回答。
“那你们具体亏了多少？朱伯父真正退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没亏多少，就两三千万美金，退出来的原因我说过啊，就因为原油宝事件，我爸突然觉得不能那样做，太亏良心了，临时反悔了。”
陆景明沉默很久，苦笑：“梓琪，我们真是步步被动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联系上张霁明。”
张霁明肯定都要急疯了，事发至今都一周了，他消息传递不出来，如同困兽。
“梓琪，你去趟兰桂坊找一个叫小红的女人，她有办法和张霁明联系，偷偷去，只带许欢宴的人，乔装一下，别被其他人发现。”
“我想，你见到张霁明，他那边应该能给你，你父亲那边的答案。”
朱梓琪应了两声，挂了电话，情绪在胸口翻滚了个好几个来回，她深吸了口气，用了许久才压下情绪，恢复镇定。
拉开楼梯间的门，她走了出去。
那边手术室门口，又是另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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