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之中奔驰向前。
薇娅莉达没有追过来,但我知道前进路上绝不会畅通无阻。
闪雷的咆哮在前方的天幕炸响,紫红色的电蛇撕裂暴怒的黑色天空。
雷电如同瀑布一般从遥远的密布乌云之中倾注而下,流淌在风雨之中阴暗的红拂山峰。
我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
如同山洪一般的暴虐电流铺盖在山坡的树林之中,雨水无法扑灭的烈火瞬间蔓延开来。
那正是我将要前进的方向。
巨龙之乡的山巅之上,向来宁静的森林正在烈焰之中呻吟。
即便雷电仅仅持续了短暂的时间,短时间之内异常宽广的雷电范围依然点燃了大片的森林,本来就已经违反物理定律的火焰与如今异常丰富的松脂令山火的态势更加难以控制。
触目惊心的紫红色野火如同红拂山披上的华丽披肩,照亮半边晦暗的天幕。
横穿那片火场对我而言将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而能够引起这场火灾的唯一人选,维奥兰特·陶洛。
既然她能够引来威力如此惊人的雷电,为什么刚才却没有这么做?
我将这个问题放进心中,心知前方有什么正在等待我。
烈焰燃烧的森林让我无法以最短路径横穿,我的唯一选择是绕过它。
我绕远路的过程将为维奥兰特争取前进的时间。
我轻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时刻又到来了。我清楚地认识到前进很可能意味着死亡,但同时我又意识到我不可能止步不前。
所有人的奋战,所有人的拼搏,所有人的咬牙硬挺最终把我送到了这里。
各位也听我讲了那么久的故事了,我不太介意告诉各位究竟是什么在最危急的关头推动我前进。
其实是因为我的恐惧。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我也从没有想象过自己是个优秀的领导者。我并没有超出常人的高尚与才能,其实我一直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看待。
总而言之,我不是一个具有神性的人。
我选择直面死亡的原因一点也不宏大,不是众生疾苦,也不是道德正义。我被卷入这场战争的原因是生存的危机,是杀与被杀之间的抉择,我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死亡是令人恐惧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但为何有时我竟然能放下这一层恐惧的心理呢?
因为那些时候我更害怕失败。
许多人信任我,有人相信与我并肩为明天而战值得,有人相信我象征一个破碎纪元尚存的一线生机,有人相信我能够阻止更大的悲剧发生,也有人相信我能把美满的家庭与平平淡淡的生活带回来。
我从来都是个害怕失败的人,我忍受不了周围失望的目光,也无法想象辜负他人的信任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人为那个似乎美好的明天付出生命的时候,我不能接受自己在畏缩不前。做一个怯懦者像是一种孤立,而且对我而言比其他形式的孤立都可怕得多。
你可以将这解释为“责任感”。
而我自己的说法是: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当个没用的怂包让我脸上挂不住。如果别人都一样怕死,我一定会随波逐流,但身边勇敢的人太多,我也不得不跟着勇敢。
他人的信任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在战争爆发以前,我都无法想象的一个人,在这个人由信任打造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个恐惧的内核。
面对强敌的时候,没有一秒我不在惧怕。
如果我不得不强装勇敢,那也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更怕。
就说这么多吧,着急赶路,时间不等人。
......
紫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之中摇曳着,我不能靠近火场太近,光会暴露我的存在。
埃雷拉龙的尾巴左右晃动,趾爪划过泥地发出轻微的“嗖”声,我压低身段,双腿夹紧埃雷拉龙的肋部,尽力让自己融入黑暗之中。
雨点迎面击打在身上带来一种清晰的痛觉,我尝试将其忽略,以免注意力分散。
我心怀紧张,尽力感知周边的环境,希望确认危险的所在之处。
所以我能在失重感突然袭来的一瞬间做出反应。
埃雷拉龙的身体猛然一倾斜,足底与地面发出一阵粗粝的摩擦声,我迅速往下看了一眼,看到突然释放出紫红色光芒的韧带。
韧带团团盘绕上埃雷拉龙的脚踝,骤然束紧,皮肉被烤烂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韧带如同游蛇一般迅速伸展,一秒之内扩散过埃雷拉龙的大半个身躯,向我逼近。
我与埃雷拉龙一同被有力的韧带甩上半空,我双手一撑,将自己从埃雷拉龙的背上撑开,就在我从埃雷拉龙的身上脱离开来的时刻,延伸至树丛之中的两根韧带迅速地回缩,末端携带着一个长柄物体。
我迅速意识到那长柄物体究竟是什么。
手榴弹。
韧带将手榴弹拽到我与埃雷拉龙的近前,将手榴弹与埃雷拉龙的躯体紧紧绑束在一起。
我短暂地愣神半秒,忘记了给埃雷拉龙做出指令。
然而埃雷拉龙却自己行动了起来。
它一口咬住炙热的韧带,依靠颈部肌肉将自己的身躯扭转过一个角度,使得两颗手榴弹全都被留在远离我的那一侧。
随后爆炸发生了。
黑色的血液飙溅在我的身上,爆炸的冲击波将我猛然推向地面。
我迅速翻身从地上爬起,匆匆确认一眼埃雷拉龙的状态之后,立即循入矮树丛之中。
埃雷拉龙毫无疑问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在它恢复之前无法保护我的安全。
现在,在这片不知隐藏了多少陷阱的森林之中,应对维奥兰特的只有我一个了。
手榴弹的爆炸毫无疑问将会告诉她我的所在之处。
爆炸发生过后周围迅速地安静下来,只余留下暴雨的嘶吼。
我无法确定敌人的下一步举动,她是早已离开前去拿取灭绝,还是会回来首先了结我的性命?
因此我也无法确认我应该先躲藏还是继续前进。
远处的枪声击穿雨幕,隐约传入我的耳中,密集的雨脚逐渐吞没我的听觉。
我保持蹲姿,向着我的目的地迈出一小步,同时一手摸在地面。
触觉敏感的手心,以及兽脚类对于低频震动特有的敏感,让我感知到了地面的轻微震动。
那种震动异常轻微,如果不是因为已经与巨型兽脚类打了很多交道,我一定会将其忽略。
但现在我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会错,一头巨型兽脚类正在附近游荡。
足底的厚实肉垫高效地减低了脚步声,同时极大幅度地减少了可能从地面传来的震动。
我敢确定牛猎龙正在周围。
但究竟是在靠近我还是在远离我?
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在哪个方向?
有多远?
这些我一概无法确认,巨兽足底的肉垫抹去了答案。
我小心迈步远离刚才触发的陷阱,缓缓吸进一口气,尝试让狂跳的心脏稳定一些。
我的后背悄悄贴上一棵树干,我无法判断对方的意图,轻举妄动的代价就是生命。
这片林间不知还有多少陷阱,一旦再次触发,我就必死无疑。
而雨不见小。
地面的细微震动消失了。
牛猎龙究竟是远离了我,停下了,还是被遣散了?
我纹丝不动地凝神谛听,我的心跳声冲击着我的耳膜。
在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而就在我谨慎地向前迈出一步的一瞬间,我再次听到了声音。
这一次不是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那是混杂着粗重呼吸的猛兽低声,穿透在风雨之中凄迷的树林,穿透漫天落下的暴雨,清晰地传导入我的耳中。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掠食只需沉默,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会打草惊蛇。
所以她并不将这视为一次掠食,仿佛是一场游戏。
雨声空洞的林间再度响起声音,这一次要近得多,不知何时维奥兰特早已来到我的近旁。
“躲藏是一种简单有趣又有益的游戏,亲爱的智人先生,”柔和到接近甜蜜的话语如同丝绸般流动在树林间,“您不需要筋疲力尽地逃窜,也不需要心怀绝望地搏命,只需要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藏身之处便可高枕无忧,一个多么明智而轻松的选择!”
我明显地感觉到那个声音正在接近,维奥兰特的脚步悄无声息,她说话的唯一目的便是让我感到恐惧。
“当然,竖起您的耳朵,不要放过一丝气味,我这就来找找您在什么地方。”维奥兰特神经质的笑声低低回荡,“就算我恰巧来到您的面前,也千万保持冷静不要动,哪怕一下也不行!我一定会发现的,之后我会做些什么呢?上帝呀,连我自己也猜不到。”
话语在我的背后停下了。
我意识到维奥兰特与我之间只隔着一棵树。
“您听明白了吗,”她压低声音,语调幽暗,“别动呀,千万不要动一动,不然的话......”
她忽然止住了话头,“看来不在这里,哎呀,枉费口舌,居然谁也没有吓到。”
随后长靴踏过蕨丛的声音响起,从那轻微的声音判断,她正在向远离我的方向走去。
我静静等待了一分钟。
一分钟的寂静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远处的枪声和无处不在的雨声。
我小心地向前迈出一步。
无事发生。
没有时间可供浪费,我不得不继续前进。
在我走向前方的同一瞬间,一阵麻木突然从我的后背袭来,刺穿脊柱与小肠,突破我的腹部传出前方。
受到惊吓的第一瞬间我想要惨叫,但血堵住了我的咽喉。
汩汩的热血从我口中流出,我低头看去,看到刺穿我身体的军刀。
“啊,我不是劝告您千万别动吗?多么遗憾,您出局了,哈哈哈哈哈!”
长剑破空的声音仅仅有一瞬间被我的听觉捕捉,剑刃穿过我的颈椎间隙,发出清脆悦耳的“铮”声。
我意识中最后意识到的信息,是我的头从脖子上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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