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抬头，见一身穿浅绿官服的女子立在门口，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秀丽，眼神却锐利如刀。她腰间悬挂的铜牌刻着“礼文司典籍吕”。
“吕典籍？”周昌有些意外。礼文司与吏功司虽同属左丞相隗状管辖，但自去年科举事务移交后，两司往来已少。
“周曹掾。”吕雉走进衙室，行礼如仪，“下官奉礼文司淳于司正之命，前来协助童试筹备。”她顿了顿，“淳于司正说，下官曾参与前年科举事宜，或有些许用处。”
周昌心中一动。吕雉之名他早有耳闻——此女原是楚地吕公之女，三年前入咸阳，因通文墨、晓律法被嘉阳公主荐入礼文司。前年礼文司主持的科举，她便是主要执笔者之一，据说连考题编排都有参与。后来科举事务移交吏功司，她便留在礼文司，负责典籍整理。
“吕典籍来得正好。”周昌示意她坐下，“方才你说齐人不会参加，何以见得？”
吕雉落座，姿态从容：“齐国尚存，我大秦科举，齐人视如蛮夷之试，世家大族断不会让子弟参与。至于燕国辽东残部……”她轻笑一声，“燕王喜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科举。”
周昌点头，这正是他最忧心的。大秦虽已灭四国，但天下人心未附。科举本为收拢士子之心，若齐、燕之地无人响应，这“天下贤路”便成了笑话。
“吕典籍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吕雉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这是前年科举时，各地士子报考名录。曹掾请看，即便是在已灭数年的韩、赵旧地，报考者也多为寒门，世家大族子弟寥寥无几。”
周昌展开竹简，果然如此。阳翟李姓、邯郸赵姓这些旧国大族，几乎无人参试。寒门子弟倒是踊跃，但人数有限。
“世家尚观望，是因不信秦制能长久。”吕雉继续道，声音平静却有力，“他们暗中仍盼六国复起。要破此局，需让他们看到，参与秦制有利可图。”
“你是说……”
“童试中榜者，不仅可入官学，更应予以实利。”吕雉目光炯炯，“譬如减赋税、免徭役，或赐‘良士’匾额悬于门庭。世家最重颜面利益，有此诱惑，或可心动。”
周昌沉吟片刻：“此事需请示姚司正，甚至左丞相。赋税徭役，非同小可。”
“下官已草拟条陈。”吕雉又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请曹掾过目。”
周昌接过来，越看越惊。这女子思虑之周密，远超他想象。条陈中不仅有利诱之法，更有分化之策——对于积极参试的世家，予以表彰；对于抵制者，则暗中削减其商业特权。软硬兼施，确是老辣。
“吕典籍果然名不虚传。”周昌由衷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礼文司既已移交科举事务，淳于司正为何还遣你来助？”
吕雉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淳于司正说，科举事关重大，礼文司虽不再主管，但仍需尽心协助。毕竟……”她顿了顿，“左丞相希望此事办得妥当。”
周昌听出了弦外之音。礼文司司正淳于越是儒生出身，一向主张缓行仁政，与吏功司司正姚贾的法家急进作风多有不合。左丞相隗状将科举事务从礼文司移至吏功司，本就耐人寻味。如今淳于越派吕雉来“协助”，恐怕既有示好之意，也有监视之嫌。
“既然如此，便有劳吕典籍了。”周昌不动声色，“首要之事，是统计各地适考人数。年岁降至十三，各郡县恐需重新上报。”
“下官已想到。”吕雉指向地图，“可命各郡县以现有户籍册为据，凡十三至二十岁者，皆需登记造册。如此，既能掌握实情，也可给各郡县压力——若某地登记人数过少，便是有司失职。”
周昌深深看了吕雉一眼。这女子，不简单。思维缜密，手段老练，更难得的是懂得借势施压。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拍板，“赵延，立即起草文书，发往各郡县。要求三月十五前，上报适考人数。”
“诺！”赵延领命而去。
周昌又看向吕雉：“吕典籍，女子考场如何设置，你可有想法？”
“有。”吕雉从袖中又取出一卷帛书，“女子需单独设考场，监考也需是女子。下官建议，从咸阳女子学院选拔优秀学子，培训后派往各地。考题可与男子同，但阅卷需单独进行。”
“女子监考……哪里找这么多通文墨的女子？”
“咸阳女子学院现有学子百余，官宦女眷中通文墨者亦不少。”吕雉道，“选拔二百人，培训十日，应可胜任。只是边郡艰苦，需给予优厚待遇。”
周昌点头：“待遇可从优。此事也由你负责。”
“诺。”
两人又商议了考场布置、考题命制、阅卷流程等细节，直到日落西山。
就在吏功司忙着筹备童试时，秦王也开始了对齐国的布局。
二月二十二，咸阳。
章台殿偏殿，炭火已撤，换上清新的熏香。秦王嬴政站在巨幅地图前，目光从咸阳东移，越过刚刚涂黑的魏地，停在齐国疆域上。
齐国，地广物丰，带甲数十万，更有大海为屏。这是六国中最后一个大国，也是最难啃的骨头。强攻，伤亡必重；智取，方为上策。
“宣李由。”秦王道。
内侍传令。不多时，刑律司司正李由走了进来。这位年轻的司正身着玄色官服，腰佩制式长剑，面容冷峻如刀削。他是李斯之子，但凭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没人敢说他是靠父亲。
“臣李由，参见大王。”李由单膝跪地，甲胄轻响。
“平身。”秦王转身，打量着他，“李由，这几年你在刑律司做的很好。修订律法，整肃吏治，咸阳治安大为改善。”
“谢大王夸奖，此乃臣分内之事。”
秦王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齐国位置：“但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李由心中一凛：“请大王示下！”
“齐国，强攻伤亡必重；智取，方为上策。”秦王沉声道，“寡人想要你出使齐国。一来，你曾驻边，知兵事，可威吓齐人；二来，你掌刑律，明法度，可陈说秦制之善；三来……”
他顿了顿：“你曾经与齐国丞相后胜有过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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