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而后缓慢而坚决地扭转了某种根本的秩序。
楚阳闭上双眼的瞬间，那股自灵魂深处爆发的滔天恨意与无尽悔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现实世界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加恐怖、更加超越常理。
“轰——！！！”
并非雷霆，也非爆炸，而是一种仿佛来自世界底层、法则本身被强行撬动、撕裂、重塑所发出的轰鸣！这声音超越了听觉的范畴，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洪荒开辟、大道重演的古老与威严！
以楚阳为中心，方圆千丈之内，原本混乱狂暴的各种能量——魔气、幽冥阴气、剑气、妖力、灵力——瞬间凝固！仿佛时间在这一小片区域被彻底冻结。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凝固的能量，并非消散，而是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下，开始向内坍缩、挤压、提纯！
“咔、咔咔咔……”
细微而密集的结晶声响起。肉眼可见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泛起七彩的琉璃光泽。弥漫的灵气被强行抽取、凝聚，从无形无质的气态，化作液态的灵液滴落，随即又迅速凝固，形成一颗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内部流淌着混沌色泽的——灵气结晶！
这些结晶并非随意散落，而是如同受到无形磁力吸引，迅速向着中心汇聚、堆叠、生长！不过短短三息时间，一座高达数十丈、直径超过三百丈、完全由最精纯灵气凝结而成的巨型七彩水晶山，悍然拔地而起，将楚阳、楚林，以及不远处陷入疯狂的柳依依，彻底封存在了核心！
水晶山通体流光溢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灵气波动。其内部结构并非死物，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神经网络般的能量脉络在缓缓流淌、搏动，仿佛一颗巨大无比的、由灵气构成的心脏！
这并非是楚阳主动引动的灵婴之劫。他没有服用降生丹，没有准备渡劫法阵，甚至没有主动运转功法去冲击瓶颈。这一切，完全是他那超越此界生命层次的本体净水寒莲，在极致情绪与求生本能驱动下，自发引动的、来自更高层次界面法则的“垂青”与“考验”！
因为楚阳的生命本质，早已超越了玄灵元界这方破碎天地的束缚。当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求、对保护身边人的绝望意志，与突破的契机相结合时，冥冥中，那属于三千灵界、更为完整、更为强大的天地法则，感应到了这份“超规格”的突破意愿，悍然降下了对应的劫难！
这不是玄灵元界的天道雷劫，而是来自更高界面、更为霸道、更为不讲道理的——跨界法则灌顶之劫！其威能，远超寻常灵婴劫百倍、千倍！
“什么鬼东西？！”
距离最近的陆云峥，第一个感受到了那股令灵魂战栗的法则威压。他不是没经历过灵婴劫，甚至亲眼见过渡化神劫。但眼前这股自水晶山中弥漫开来的法则气息，浩大、古老、精纯、霸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次天劫都截然不同！那感觉，仿佛不是一个修士在渡劫，而是某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异物，正在强行撬开天地的门户，引来更高维度的注视与洗礼！
“退！快退！！！”陆云峥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任何犹豫，厉声嘶吼的同时，周身剑意轰然爆发，不惜燃烧本命剑元，脚下“破岳”神剑发出一声悲鸣，载着他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黄色剑虹，向着远处亡命飞遁！他甚至顾不上理会近在咫尺的楚林父子，也顾不上什么百万年灵药了——在那股法则威压之下，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若再停留片刻，自己引以为傲的灵神境修为，将会如同纸糊般被彻底碾碎，魂飞魄散！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三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虽比陆云峥慢了一线，但求生本能驱使下，也是各展神通，不惜损耗本源，疯狂逃窜！
李夜宸脚下青色柳叶瞬间燃起青色火焰，那是燃烧了至少百年修为催动的遁术，速度飙升，在空中留下一道焦灼的轨迹。
墨玄烬更是狠辣，直接捏碎了怀中一枚保命的“万里瞬息符”，身形一阵模糊，瞬间出现在数里之外，但脸色已然惨白，气息萎靡。
龙玄真则是一咬牙，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蕴含着浓郁龙气的精血，精血化作一条迷你血龙包裹全身，带着他如同血色流星般激射而出，速度竟不比墨玄烬慢多少，只是代价更大，满头白发瞬间枯槁了大半。
四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逃遁不可谓不果决。然而，那股跨界降临的法则之力，其笼罩与影响的范围，远超他们的预估！
就在陆云峥刚刚飞出不足千丈，李夜宸三人也才逃出六七百丈时——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无法形容的法则威压，如同水银泻地，又似天穹倾塌，以那座七彩水晶山为中心，轰然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威压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被硬生生压得下沉了尺许！
“噗——！”
首当其冲的陆云峥，即便有本命剑元护体，也被这股威压狠狠撞上！他如遭重击，护体剑光瞬间破碎，口中鲜血狂喷，脚下“破岳”神剑发出一声哀鸣，灵光黯淡了大半。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从空中狠狠拍落，重重砸在沙地之上，犁出一道数十丈长的沟壑，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已然面如金纸，气息紊乱，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三人更惨。他们的修为本就不及陆云峥，遁术虽快，但护身手段却差了一筹。被法则威压扫中的瞬间，李夜宸脚下的青色柳叶直接崩碎成齑粉，他惨叫着从空中坠落，摔得七荤八素；墨玄烬的万里瞬息符效果被强行中断，身形从虚空中被“挤”了出来，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喷出；龙玄真那条精血所化的迷你血龙，更是哀鸣一声直接溃散，他本人如同破麻袋般砸落在地，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奄奄一息。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远处，那些原本在观望、或是正在赶来的修士与妖族，也同时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法则威压。
黑蛟与云哲的激战戛然而止。二者几乎同时罢手，惊疑不定地望向水晶山的方向。黑蛟血目中流露出极度的忌惮与一丝……渴望？它庞大的身躯微微盘旋，似乎在犹豫是否要靠近。而云哲，这位化神境中期的国师府大能，此刻脸色也是无比凝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法则之力的层次，隐隐凌驾于此界天道之上！这意味着什么，他简直不敢细想。
“此地不宜久留！”云哲瞬间做出判断，深深看了一眼水晶山，又瞥了一眼远处重伤的陆云峥等人，以及巨坑中气息正在复苏的噬天魔尊，身形化作一道白光，毫不犹豫地向后飞退，拉开了更远的距离。他接到的命令是带回灵药，但前提是自己得有命在。面对这种超越认知的变故，谨慎才是第一要务。
黑蛟见云哲退走，又看了一眼水晶山，最终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下方翻涌的幽冥阴气之中，暂时隐匿了身形。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选择了观望。
老沙龙悬浮在巨坑边缘，感受着那弥漫开来的法则威压，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他那双覆盖着鳞片的苍老眼眸中，充满了震惊、贪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跨界法则……这株灵药……到底什么来头？！难道它并非此界诞生，而是来自……三千灵界？！”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心头，让他既兴奋于可能接触到更高界面的奥秘，又恐惧于可能随之而来的、无法掌控的变数。他死死盯着水晶山，手中那方地狱阎王殿微微震颤，既想靠近探查，又不敢轻举妄动。
巨坑深处，噬天魔尊复苏的气息猛地一滞。同生蛊的联系，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楚阳此刻的状态，以及那降临的法则之力的恐怖。“该死的……这小子居然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引动突破？还是跨界法则？！他娘的到底是谁在渡谁？！”噬天魔尊又惊又怒，同时心中那丝贪婪更加炽盛——能引动跨界法则的存在，其跟脚与价值，恐怕远超他最初的预估！但眼下，那法则之力对他这魔道之身同样有着极强的压制与排斥，他不得不暂时蛰伏，加速恢复，同时疯狂催动魔念，试图通过同生蛊的联系，干扰甚至窃取楚阳突破过程中的部分法则感悟与力量。
而在地宫深处，刚刚完成互相吞噬、气息暴涨至灵婴初期的张浑、杨逍等五名新晋魔仆，在感受到那股法则威压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齐齐发出惊恐的嘶嚎，本能地向着地宫更深处逃窜，再不敢露头。
更外围，那些从星饶城赶来、或是原本就在瘴气沙谷中寻宝的低阶修士与妖族，此刻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以水晶山为中心，方圆数千里，已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威压领域！任何身处其中的生灵，无论修为高低，只要未达化神境界，无法初步与天地法则共鸣、拥有一定的法则抗性，其体内法力、妖力的运转，瞬间变得无比滞涩，仿佛被套上了层层枷锁！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动不了了！”
“飞剑！我的飞剑失去控制了！”
“妖力……妖力在溃散？！不——！”
惊恐的尖叫与绝望的哀嚎响成一片。那些原本御剑飞行、或是驾驭法器悬空的修士，如同下饺子般从空中坠落。所幸高度大多不高，摔得鼻青脸肿、骨断筋折已是幸运，一些倒霉的直接摔在尖锐的岩石上，当场毙命。而那些依靠妖力维持形态或飞行的妖族，更是凄惨，庞大的身躯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许多妖兽直接因为妖力紊乱而陷入狂暴或昏厥。
即便是陆云峥、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这四位刚刚逃出核心区域的强者，此刻也是苦不堪言。他们虽未完全失去修为，但能调动的力量被压制到了极致。陆云峥勉强还能维持灵玄境界后期的修为，李夜宸、墨玄烬、龙玄真三人则只能发挥出灵玄境界初期的力量，且运转起来艰涩无比，如同在泥沼中挥拳。他们别说继续争斗了，连自保都显得勉强，一个个瘫倒在沙地上，拼命调息，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法则压制，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茫然。
所有化神境以下的存在，在这片被跨界法则笼罩的区域，近乎被打回了“凡俗”状态！唯有肉身力量、武道修为，如蒋熹这样的金身境武夫，还能发挥部分作用，但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唯有那几头化神境或接近化神境的存在——云哲、黑蛟、老沙龙、噬天魔尊——还能保持相当的行动力与实力，但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行动变得谨慎许多。
而这一切天地异变的源头，那座七彩水晶山的核心。
楚阳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已然无知无觉。
他的全部意识，都被强行拉入了自身灵识海深处，那由心魔与无尽悔恨共同构筑的、名为“渡劫”，实为“炼心”的恐怖幻境之中。
第一难，肉身难，已然开始。
外界看来，楚阳被封印在水晶山核心，身体被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精气与法则之力强行灌注、冲刷。但在意识层面，他正承受着远比肉体痛苦更加残酷的折磨。
幻境中，没有具体场景，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撕扯感。仿佛有亿万只无形的手，正在将他灵魂与肉身相连的每一丝纽带，粗暴地撕开、拉伸、重塑。时而如坠熔岩地狱，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焚烧、净化；时而又如陷万载冰窟，生机被彻底冻结、抽离。生与死的力量，在这具早已濒临崩溃的三眼族肉身内疯狂拉锯，每一次循环，都带来灵魂层面的极致战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那些密布的裂纹，在磅礴生命力的灌注下，被强行弥合，但并非恢复原状，而是在《金身玉髓功》那温润金色能量的引导下，与红蓝寒莲本源、混沌珠残余力量、以及跨界法则之力交融，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加坚韧、隐隐透着玉质光泽的肌体纹理。骨骼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神铁，密度与强度疯狂提升。经脉被拓宽、加固，如同一条条奔腾着混沌能量的江河。
这是脱胎换骨，是生命层次的初步跃迁。但过程之痛苦，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定者崩溃。
楚阳死死坚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凭借着对身边人的牵挂、对复仇的执念、以及那深入骨髓的不甘，硬生生扛住了这第一波肉身重塑的剧痛。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当那撕扯感逐渐减弱，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澎湃的力量感开始从四肢百骸涌现时，他知道，肉身难，算是勉强渡过了。
然而，还没等他喘息——
第二难，灵气难，接踵而至。
外界的七彩水晶山骤然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方圆数百里内的天地灵气，如同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疯狂向着水晶山汇聚而来！这些灵气驳杂而狂暴，蕴含着各种属性，但在跨界法则的强行提纯与压缩下，化作一道道凝练无比的灵气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无视一切阻碍，狠狠灌入楚阳体内！
“轰——！！！”
楚阳只觉体内如同被投入了无数颗炸弹！刚刚重塑的经脉，在这狂暴灵气的冲击下，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再次崩裂。丹田气海更是如同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急速膨胀！
寻常修士渡灵气难，需要合适的灵婴境界功法来引导、转化这些天地灵气，更需要足够强大的灵旋空间来容纳。但楚阳此刻，根本没有运转任何功法！他的意识还沉浸在渡劫幻境中，对外界灵气的灌入只有被动的承受。
幸运的是，他的根基实在太过雄厚。灵旋空间中的本体净水寒莲的三十六瓣花瓣中，本就是一方初生的小世界雏形，其容量与稳固性，远超同阶修士的灵旋空间无数倍！即使没有主动引导，那浩瀚的空间也如同无底深渊，疯狂吞噬着涌入的狂暴灵气。
更奇妙的是，那些被楚阳初步炼化、认他为主的同生蛊，此刻仿佛也受到了灵气洪流的刺激，在他体内自发地游走、吞噬着过于狂暴的灵气杂质，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精纯、温和的能量，辅助着灵气的吸收与转化。
而《玄天仙录》的功法印记，虽然楚阳没有主动催动，但其早已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运转轨迹，也开始在灵气洪流的冲击下，自发地、缓慢地、艰涩地开始按照灵婴篇的路线运转起来。一丝丝精纯的、蕴含着更高层次道韵的“婴力”，开始在那初生的小世界雏形中心，缓缓凝聚、孕育……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而又奇妙的过程。楚阳如同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者，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身体与灵魂的剧烈变化。狂暴的灵气在冲刷、小世界在扩张、婴力在孕育、功法在自行运转……一切都在跨界法则的粗暴干预下，以一种超越常规的方式，强行推进着。
他的修为，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暴涨！
灵丹初期、灵丹中期、灵丹后期、灵丹巅峰……
然后，悍然冲破壁垒！
“嗡——！”
灵识海深处，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轻响。那方混沌迷蒙的小世界雏形中心，一个蜷缩着的、与楚阳容貌一般无二、周身流淌着红蓝混沌光泽的微小婴儿虚影，缓缓凝聚出了轮廓！
灵胎初凝！
这标志着，从灵丹到灵婴最关键的转化，已经完成了一半。只要渡过接下来的心魔难，灵胎彻底稳固、破“壳”而出，化作真正的灵婴，并成功扛过灵婴雷劫，他便算是正式踏入了灵婴境界！
然而，就在灵胎虚影凝聚的刹那——
第三难，也是最为凶险诡谲、因人而异的——心魔难，降临了。
而且，是以一种楚阳始料未及、也根本无法防备的方式，瞬间爆发！
“嘻嘻……嘻嘻嘻……”
一声轻微、空洞、带着无尽嘲讽与恶意的嬉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楚阳的灵识海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灵魂最阴暗的角落，那由无尽悔恨、自责、愤怒、不甘所滋养出的——本心天魔！
楚阳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幻。
他不再感觉到肉身的痛苦，也不再“看”到那混沌的小世界与灵胎。他发现自己，正孤零零地坐在一座……岛屿上？
不，那不是岛屿。
楚阳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脚下，并非泥土沙石，而是一具具冰冷、僵硬、面目狰狞或安详的尸体！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堆积成了这座“岛”的基底！他看到了膳食房的尉迟翰林师傅，胸口一个血洞，眼睛圆睁；看到了赵硕师傅，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看到了孙青、李侯师傅，相拥而死，身上布满了刀剑伤痕……还有雷诺、万景行、独孤灵，他最好的兄弟，此刻如同破碎的玩偶，躺在血泊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身上的灵脉断裂处，依旧有微弱的灵光在逸散。
更远处，是玄灵门的同门师兄师姐们，是神药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们，是那些在逃亡路上，因他而间接或直接死去的陌生人们……尸山血海，无边无际，构成了这座孤独、死寂、散发着浓烈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尸岛”。
而他自己，就坐在这尸岛的最高处。怀中，紧紧抱着一具小小的、冰冷的身躯——那是八岁的楚黎，他名义上的妹妹，此刻双目紧闭，面色青紫，已然没有了呼吸。身边，躺着柳依依，胸口插着一柄黑色的魔剑，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躺着楚林，独臂紧紧握着一柄断剑，怒目圆睁，却已气息全无；躺着母亲黎莹，面容安详，却脸色惨白如纸；躺着师公钟炎，被无数锁链贯穿，枯槁如骷髅……
所有他在乎的，或是在乎过他的人，所有与他有过交集、因他而牵扯进命运漩涡的人，此刻都以最凄惨的死状，躺在他的身边，躺在这座由更多尸体堆积而成的岛屿上。
寒风呜咽，卷起浓重的血腥与尸臭。天空是铅灰色的，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头顶，没有一丝光亮。唯有脚下尸堆缝隙中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汇聚成涓涓细流，缓缓流入周围无边无际的、漆黑的“海水”中——那海水，仿佛是由最纯粹的绝望与死寂构成。
孤独。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孤独。
无边无际的悔恨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楚阳的心头，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楚阳喃喃，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不是自己的。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妹妹冰冷的小脸，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楚黎的脸上，却洗不净那死亡的灰败。“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没错，都是因为你。”
一个冰冷、戏谑、与楚阳声音一般无二，却充满了恶毒与嘲讽意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楚阳猛地抬头。
就在他身前不到三尺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形、容貌，甚至连身上衣袍的破损程度都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左眼如同燃烧着九幽魔火，右眼则是深邃如吞噬一切的黑洞，额间那道竖眼更是完全张开，瞳孔中倒映着无尽的血海与尸山。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扭曲而愉悦的弧度。
心魔。
楚阳的本心天魔，在他毫无防备、意志最脆弱的时刻，彻底显化，掌控了这方由负面情绪构筑的灵识幻境。
“看看你这副样子，”“楚阳”——或者说，心魔，缓缓踱步，绕着瘫坐在地的楚阳本心走动，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多么可怜，多么可悲。拥有百万年灵药的本体，身怀三件惊天动地的先天至宝，灵魂深处烙印着直指大道的《玄天仙录》……本该是手握神兵，一路高歌，快意恩仇，逍遥世间。可你呢？”
心魔停下脚步，蹲下身，与楚阳本心平视，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鄙夷。
“妹妹失踪，你不去寻；母亲生死未卜，师公被囚，陆羽、周鸿两位师叔伯下落不明，极大可能也遭了延清毒手……这些血海深仇，你管了吗？你放在心上过吗？”
“你一心只想着自己不是那个死去的‘楚阳’，不愿承担那份因果与情感，把自己缩在‘净水寒莲’这个外壳里，故作冷漠，逃避责任。你行走世间，看似在修炼、在成长，实则浑浑噩噩，随波逐流！遇到危险只知道躲，遇到强敌只知道逃！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为你受伤、为你死去！”
心魔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楚阳本心的灵魂上。
“尉迟翰林他们死的时候，你在哪？雷诺他们被废的时候，你在哪？大武和鸢黎为了救你濒死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哦，对了，你在被魔尊掐着脖子抽血呢！真是威风啊！百万年灵药，天道之体，被一个残缺的魔尊剑灵像捏小鸡一样捏在手里，抽筋扒皮，真是丢尽了天地灵粹的脸！”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净水寒莲，与楚家无关。可你当初是靠着楚林儿子的肉身才走出万灵山脉，你的记忆情感是楚阳的，你叫了楚林爹！这份因果，是你想割舍就能割舍的吗？你享受着‘楚阳’这个人类的身份，却不愿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与亲情，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这不就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吗？！”
“更可笑的是，你明明有着轻易改变这一切的力量！你本体的力量，哪怕只是泄露一丝，也足以震慑宵小；你灵旋空间里那三件至宝，随便一件彻底复苏，都足以横扫化神！可你呢？藏着掖着，怕暴露，怕麻烦，怕被追杀……结果呢？麻烦少了吗？追杀少了吗？身边的人因为你死的死伤的伤，你满意了？！”
“你就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自欺欺人的懦夫！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在这里故作深情，抱着尸体哭哭啼啼？我要是你，早就找块砖头撞死算了，省得活着继续害人！”
心魔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诛心。它精准地抓住了楚阳内心深处每一个愧疚的痛点，每一个自我怀疑的角落，将其无限放大，化作最锋利的匕首，反复穿刺。
楚阳本心死死抱着妹妹的尸体，头越埋越低，身体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断涌出。心魔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将他那些隐藏在冷漠外壳下的脆弱、彷徨、自责、恐惧，彻底暴露出来，暴露在这无边尸骸与绝望的幻境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楚阳本心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我只是……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不想再被当成药材……我只是……”
“只是想活下去？”心魔嗤笑一声，脸上露出夸张的恍然大悟表情，“哦~我明白了。所以，为了你自己能活下去，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为了你自己能安全，就可以把关心你的人推到前面挡刀？楚林燃烧寿元为你搏命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还松了一口气，觉得有人替你扛了？柳依依为你入魔发疯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在想，这下有人帮你拖住敌人了？楚阳啊楚阳，你可真是……精致利己到了极点呢。”
“不是的！我没有！”楚阳本心猛地抬头，嘶声反驳，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没有？”心魔歪了歪头，笑容愈发诡异。它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向楚阳本心的眉心。
瞬间，一幕幕画面在楚阳本心脑海中强制浮现——
是他刚刚化形夺舍后，面对妹妹楚黎的关心与愧疚，心中却想着如何尽快离开，摆脱这份情感羁绊的疏离。
是在玄灵门，面对同门的友善，他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愿深交，生怕牵扯太深。
是得知妹妹楚黎失踪时，那一闪而过的“麻烦”念头。
是面对强敌时，首先想到的总是隐匿、逃脱，而非正面抗衡，保护身边的人。
是潜意识里，将大武、鸢黎、甚至柳依依，或多或少地视为了某种程度的“助力”或“挡箭牌”……
这些被他刻意忽视、或深埋心底的阴暗念头，此刻被心魔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
“看啊，这才是真实的你。”心魔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与腐蚀，“承认吧，楚阳。你根本不在乎他们。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你所做的一切，所谓的挣扎、所谓的修炼、所谓的变强，都只是为了你自己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更好地活下去罢了。亲情、友情、责任、道义……对你这个活了百万年、看惯了生死、本质是一株植物的精魅来说，不过是无聊的累赘，是阻碍你求道长生、逍遥自在的绊脚石。”
“不……不是这样的……”楚阳本心摇着头，眼神涣散，信念开始动摇。心魔的话语，与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敢直面的念头产生了共鸣，如同种子落入了肥沃的土壤，迅速生根发芽。
“就是这样的。”心魔满意地看着楚阳本心逐渐崩溃的精神防线，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身形也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楚阳的镜像，身形微微拔高，面容变得更加妖异俊美，周身开始弥漫出一丝丝暗红色的、充满不祥气息的魔念。它在吸收楚阳本心溃散的负面情绪，壮大自身！
“既然你觉得活着这么累，背负这么多这么痛苦，不如……交给我吧。”心魔的声音变得柔和，充满了蛊惑，“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替你承担这份痛苦，这份罪孽。我会用绝对的力量，扫平一切敌人，杀光所有伤害过你、伤害过你在乎之人的人！延清国师？杀！噬天魔尊？吞！所有觊觎你本体的贪婪之徒？统统碾碎！我会让整个玄灵大陆，都在我们的魔威下颤抖！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再也没有人能逼迫我们做不愿做的事……我们可以获得真正的、肆无忌惮的自由！”
随着它的低语，一丝丝暗红色的魔念如同触手，开始从它身上延伸而出，悄无声息地缠绕向瘫坐在地、精神濒临崩溃的楚阳本心。这些魔念带着强烈的同化与侵蚀之力，一旦接触，便开始吞噬楚阳本心的意识、记忆、情感，试图将其彻底转化为心魔的养料，让心魔获得这具身体与灵魂的完全主导权。
而在外界，七彩水晶山的核心。
盘膝而坐，实则是被法则之力固定在半空的楚阳本体，那紧闭的双眸眼皮之下，眼珠开始剧烈地转动。他周身的气息，不再仅仅是突破时的狂暴与升华，而是开始掺杂进一丝丝阴冷、暴戾、充满了毁灭欲望的魔气！额间那道竖眼的缝隙，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渗出。体表刚刚重塑的、带着玉质光泽的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开始蔓延。
更可怕的是，在他灵识海深处，那三件与他灵魂绑定的先天至宝的意识体，也开始受到心魔魔念的侵蚀！
剑十三的意识，一道微弱的白色剑形虚影，被暗红色的魔念缠绕，发出不甘的嗡鸣，剑身逐渐被染上黑红之色，锋锐的剑气中开始夹杂着暴戾的杀意。
混沌珠的意识，一团混沌光球，光芒急剧黯淡，表面浮现出扭曲的魔纹，原本包容演化的气息，变得混乱而充满侵蚀性。
玄黄塔的意识虽在远方，但通过灵魂联系，也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魔念正在试图污染其核心的玄黄道韵，令塔身微微震颤。
一旦三件至宝的意识被彻底魔化，楚阳将失去最后的依仗与清醒的可能。届时，破封而出的，将不再是楚阳，而是一尊融合了百万年灵药本源、三件先天至宝、以及滔天怨恨与毁灭欲望的——绝世魔尊！其凶威，恐怕远超现在的噬天魔尊，对整个炎阳国西陲，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
心魔幻境中。
楚阳本心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魔的蛊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他逐渐放弃了抵抗。是啊，太累了……背负这么多，太痛苦了……交给它吧……交给这个更强大、更冷酷、更无所顾忌的“自己”……
他的双手，缓缓松开了怀中妹妹冰冷的尸体。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
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即将彻底熄灭。
心魔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狞笑，张开双臂，暗红色的魔念如同潮水般涌向楚阳本心，要完成最后的吞噬与融合。
就在这千钧一发、楚阳本心即将彻底沉沦、意识消散的刹那——
“阳……阳儿……”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慈爱、悲伤与不舍的呼唤，仿佛穿透了层层幻境的阻隔，轻轻响在了楚阳本心的灵魂深处。
那是楚林的声音。
是那个燃烧了所有寿元与神魂，只为替他挡下一击，如今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用尽最后力气，试图呼唤他的父亲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划破无尽黑暗的微弱晨曦。
楚阳本心那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猛地一颤！
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重新聚焦。
视线所及，依旧是脚下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怀中妹妹冰冷的身体，身边亲人朋友们凄惨的死状。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楚林“尸体”那张怒目圆睁、写满了不甘与担忧的脸上。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在现实世界，那个断了一臂一腿、白发苍苍、血流如注，却依旧用独臂死死抱着他，将他护在身后，对着强敌嘶吼“想动我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佝偻身影。
他还看到了柳依依“尸体”脸上，那即使死亡，也未曾完全消散的、对他的一丝牵挂；看到了尉迟翰林师傅们眼中，对他这个弟子最后的期望；看到了雷诺他们，即使被废，也未曾真正怨恨过他的纯粹友情……
心魔的蛊惑，依旧在耳边回荡。那些被揭露的阴暗念头，也确实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是……
除了那些自私、恐惧、逃避，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初化形时，妹妹楚黎真诚的关怀，在他心中激起的暖流……
在玄灵门，与雷诺他们插科打诨、共同修行时的轻松与快乐……
得知妹妹失踪讯息时，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愤怒和着急……
看到大武、鸢黎、柳依依为他受伤濒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滔天的愤怒……
还有，当楚林燃烧生命挡在他身前时，那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愧疚与悲恸……
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可以轻易割舍、或者交给一个充满毁灭欲望的魔念去“处理”的吗？
“我……”楚阳本心干裂的嘴唇嚅嗫着，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充满了恶毒与得意的魔脸，看着周围这由他内心最深恐惧与悔恨构筑的绝望幻境。
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如同野草般坚韧的力量，开始从他灵魂最深处，那被百万年岁月、被无数情感与记忆积淀的底层，缓缓滋生。
那不是纯粹的光明，也并非绝对的正义。
那是一种混杂了悔恨、愧疚、悲伤、愤怒、不甘，但也同样包含了眷恋、牵挂、感激、责任，以及……一丝对未来的、渺茫却不肯放弃的希望的——复杂而真实的“本心”。
“我……或许真的是个懦夫。”楚阳本心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平静，“我害怕承担责任，害怕情感牵绊，害怕面对失去……我有很多阴暗的想法，有很多自私的念头。”
心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但是，”楚阳本心的眼神，逐渐聚焦，变得清晰而坚定，他直视着心魔那双魔火与黑洞交织的眼睛，“这并不代表，我不在乎他们。”
“楚林是我爹，黎莹是我娘，楚黎是我妹妹——无论我本体是什么，这份因果，这份情感，我认了！”
“尉迟师傅他们对我有授业之恩，雷诺他们是我的兄弟，大武、鸢黎是我的伙伴，柳依依是我师姐——他们的情义，我欠了！”
“那些因我而死、因我而伤的人，他们的血债，我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不再是之前的崩溃与哭泣，而是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带着血与泪的觉悟！
“我不是什么完美的圣人，我就是楚阳！一个有着自私怯懦一面，但也有着牵挂与责任的楚阳！一个夺舍了已死孩童肉身、继承了其因果、行走在人世间的百万年灵药！这一切的罪，一切的孽，一切的因与果，都是我的！不是你的！”
楚阳本心猛地站起，尽管身形依旧虚幻，尽管周围尸山血海依旧，但他身上那股颓废、绝望的气息，却在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直面深渊的决绝！
“我的心魔，我的恶念，我的恐惧与逃避……这些，都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否认，也不会再逃避。”他盯着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的心魔，“但想吞噬我，取代我，用毁灭和杀戮来‘解决’一切？做梦！”
“该承受的，我自己来扛！该报仇的，我自己去报！该保护的人，我用我自己的手去保护！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哪怕我会再次失败，哪怕我会坠入更深的黑暗——那也由我楚阳，亲自去走！去承受！去选择！”
“而不是……交给你这个只知道毁灭和掠夺的怪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阳本心身上，那微弱却顽强的本心之光，轰然爆发！不再是纯净的白光，而是一种混沌的、包容了红蓝寒莲本源、玄黄道韵、混沌演化、剑之锋芒、甚至……一丝丝暗红色魔念的——复杂而真实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利剑，狠狠刺向缠绕而来的暗红魔念，也刺向了脸色大变的心魔！
“不！这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崩溃了！”心魔发出惊怒的尖叫，它感觉到，自己刚刚吸收的负面情绪正在剧烈反噬，楚阳本心那重新凝聚的意志，坚韧得超乎想象！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在试图……包容、转化它？！
这不是简单的对抗或驱逐，而是要将心魔的力量，重新纳入自身掌控，化为己用！是真正意义上，渡过心魔难的最高层次——降服心魔，明见本心！
“给我滚出去！这具身体，是我的！”心魔尖叫着，爆发出更浓郁的魔念，疯狂反扑。
幻境之中，楚阳本心与心魔，展开了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灵魂层面的厮杀与融合。不再是单方面的侵蚀与崩溃，而是意志与意志最直接的碰撞、交融、争夺主导权！
外界，七彩水晶山核心。
楚阳本体身上那蔓延的黑色魔纹，骤然停滞，随即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时而魔气大盛，时而本心之光流转。他的面容扭曲，时而狰狞如魔，时而平静坚毅。气息在灵婴初期与一种混乱狂暴的魔道威压之间剧烈波动。
渡劫，到了最关键时刻。
心魔难，尚未渡过，但楚阳本心，已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开始了绝地反击。
而此刻，外界的各方势力，也在那恐怖法则威压的笼罩下，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与抉择。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被暂时“凝固”的瘴气沙谷上空，悄然酝酿……
就在楚阳于水晶山核心，与心魔进行着凶险万分的灵魂角逐，体内灵胎虚影于混沌小世界中缓缓搏动的同时。瘴气沙谷的边缘，被那无形而强大的跨界法则领域所隔绝的外围，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
瘴气沙谷与广袤星辰沙漠的交界之地。
往日里，这里只是荒凉沙丘与稀疏耐旱植物的过渡带，狂风卷着沙砾，发出单调的呜咽。但此刻，这片区域却显得异常“热闹”。
一道肉眼难辨、却真实存在的半透明能量光壁，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边缘，若隐若现地横亘在沙谷之外。光壁表面流淌着淡淡的、不断变幻的七彩涟漪，那是被强行阻隔在外的天地灵气与内部溢出的跨界法则之力相互摩擦、激荡所产生的异象。
光壁之外，黑压压地聚集了数百人。他们衣饰各异，旗帜鲜明，赫然正是星绕城各大家族的联军精锐！陆家的剑修、龙家的驭兽师、李家的丹师与护卫、墨家的商队护卫与奇门修士，以及孙家、侯家、王家的附属力量，此刻都汇聚于此。
然而，这些原本气势汹汹、打算进入瘴气沙谷分一杯羹的各家修士，此刻却大多面带惊疑、茫然，甚至是一丝惶恐，整齐划一地停在光壁之外百丈处，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原因无他——先头探路的修士，已经用亲身经历告诉了所有人这道光壁的诡异与恐怖。
就在一刻钟前，当陆、龙、李、墨四家老祖先后感应到家族子弟紧急传讯，不惜损耗修为先行赶往沙谷深处后，庞大的联军队伍也在各家家主或长老的带领下，全速赶到了瘴气沙谷边缘。
起初，看到前方那翻涌不休、魔气与灵光交织的骇人天象，以及隐隐传来的、令大地震颤的轰鸣，所有人都意识到谷内发生了惊天巨变。几位带队的家主（陆承光、龙傲、李穆然、墨轩等）更是心急如焚，既担心自家老祖的安危，又渴望那传说中的机缘。
于是，在陆承光的示意下，两名陆家灵玄境界的子弟自告奋勇，驾起剑光，打算率先进入谷中探查，并与可能已经在内的老祖取得联系。
就在两人的飞剑触及那看似透明的能量光壁时，异变发生了。
“嗡——！”
那两名陆家子弟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充满弹性的墙壁，身形猛地一滞，随即剑光溃散，两人闷哼一声，直接从数丈高的空中踉跄跌落，重重摔在沙地上，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陆承光脸色一变，厉声问道。
那两名子弟挣扎着爬起，脸色惊惶，迅速检查自身后，声音带着颤抖回禀：“家……家主！我等修为……修为被封印了！体内灵力如同死水，根本无法调动分毫！一进入那光壁范围，就像……就像变成了凡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修为被封印？变成凡人？这怎么可能！那两名子弟可是实打实的灵玄境界，在星绕城也算得上好手了！
起初，其他几家还不信邪。龙家派出一名擅长肉身、兼修武道的融魄境界护卫；李家让一名精通符箓、防护力强的灵丹境客卿尝试；墨家则动用了某种探测法器的远程操控探针……
结果无一例外！
无论是血肉之躯直接踏入，还是以法器、符箓远程触碰，只要进入那光壁笼罩的范围，所有能量运转瞬间停滞！修士灵力被锁，妖兽妖力被封，连法器上的灵光都会迅速黯淡，失去功效。那感觉，并非遭受攻击，而是仿佛被一层绝对的“规则”所笼罩，在这规则下，一切超凡力量都被暂时剥夺。
唯一的“好处”是，这光壁似乎并无直接的杀伤力。只要不强行闯入，或者在察觉到不对后立刻退出，就不会受到伤害。但一旦进入其内，就会彻底失去修为，与凡人无异，只能凭借肉身力量行动。
这一发现，让所有家族首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光壁之内，极远处的天空，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高达百丈的七彩水晶山矗立，魔气与阴气如龙翻滚，恐怖的法则威压即便隔着光壁，也能隐隐感受到，令人灵魂战栗。他们的老祖、还有那些先一步进入的精英子弟（如陆天策、李牧、龙逸辰、墨辰等人），此刻就在那片绝域之中，生死未卜！
而他们这支汇集了星绕城大半精锐的联军，却被这道诡异的光壁死死拦在了外面，空有数百灵丹、融魄甚至少数灵玄境界的修士，却只能像凡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龙家家主龙傲，一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中年大汉，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身旁一块巨石上，将其砸得粉碎。但他拳头上萦绕的淡金色妖力，在靠近光壁方向时明显变得晦涩。
“像是……某种极其高深的天地禁制，或者……领域？”李家家主李穆然，一位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短须，“但能覆盖如此范围，强行封印所有超凡力量……闻所未闻。除非是……触及了此界根本的法则变动？”
陆承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光壁内远方那七彩水晶山。他手中紧握着一枚特制的传讯玉符，那是能直接联系老祖陆云峥的紧急通讯手段，但此刻玉符毫无反应，显然讯息也被光壁或者内部的混乱法则干扰隔绝了。他心中焦虑无比，既有对老祖安危的担忧，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谷内发生的变故，恐怕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最初的预想。
墨家家主墨轩，一位精瘦干练、眼中常含算计光芒的老者，则是目光闪烁，低声道：“诸位，眼下情形，强闯已是不可为。我等皆被压制，进去与送死无异。为今之计，不若就在此地扎营，一方面设法联系光壁内可能幸存之人，获取情报；另一方面，静观其变。如此规模的天地异象，不可能持久，待其消散或减弱，或许便是我们进入的时机。同时，立刻将此地异状传回族中，甚至……上报国都！”
最后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上报国都，意味着将这里可能存在的“百万年灵药”以及这惊天变故，正式摆到台面上，引来更强大的势力介入。这对星绕城各家族而言，未必是好事，但在自身无法掌控局面的情况下，也不失为一种分散风险、甚至借力打力的策略。
陆承光、龙傲、李穆然闻言，脸色变幻，沉思片刻后，终于缓缓点头。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命令迅速下达。数百联军修士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在光壁外安全区域扎营休整。各色帐篷迅速支起，警戒岗哨布置开来，擅长阵法的修士开始尝试布置一些预警和防护阵法。更多人则聚在一起，望着光壁内那如同神话战场般的景象，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撼、恐惧、好奇，以及一丝丝被压抑的贪婪。
他们就像一群被无形屏障隔绝在神话之战门外的看客，既庆幸自己暂时安全，又焦躁于无法参与其中，只能等待那未知的结局。
几乎在星绕城联军于光壁外驻足的同时。
瘴气沙谷东侧，约百里外的天空。
“戾——！”
一声清越而带着金属质感的尖锐啼鸣，撕裂长空。一头翼展超过二十丈、通体骨架呈现出暗金色泽、眼窝中燃烧着两团幽蓝色魂火的巨大骨雕，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瘴气沙谷方向疾驰。骨雕飞行间，带起强烈的罡风，将下方沙丘犁出深深的沟壑。
骨雕宽阔的背脊之上，一道纤细清冷的身影迎风而立。她身着月白色法袍，衣袂飘飘，容颜绝美却如万古寒冰，不带丝毫暖意。正是自落花宗一路追寻线索，最终锁定瘴气沙谷方向的——玄冰之主，如霜。
她的目光，早已穿透遥远距离，死死锁定了瘴气沙谷中心那冲天而起、搅动风云的七彩光柱，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巨型水晶山轮廓。即便相隔百里，那股浩瀚、古老、凌驾于此界寻常法则之上的威压，依旧让她心神震动。
“这股力量……绝非玄灵元界所有！”如霜美眸之中，冰蓝色的光华流转，充满了凝重与思索，“精纯、磅礴、带着更高界面的秩序感……是三千灵界的天地法则之力！怎么可能？菩提古树明明说过，玄灵元界漂流在无尽荒墟之中，与三千灵界的联系早已断绝，外界极难定位寻觅……”
她回想起临行前，菩提古树的郑重嘱托，以及关于玄灵大陆即将面临虚空侵蚀大劫的预言。眼前这股跨界降临的法则之力，虽然带来了未知的危险，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如果……如果能借此机会，捕捉甚至引导这股法则之力，或许能短暂建立起与三千灵界的联系通道！哪怕只是传递一丝讯息，也可能为玄灵大陆争取到一线生机！”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如霜思绪翻飞，打算立刻飞剑传讯给原先留有传讯飞剑的落花宗徐妍，要她立刻按照自己给的信息，从万灵山脉深处的百丈剑峰底部那处迷宫通道进入大荒，去天眼宗将此地的消息转告给菩提古树。
自己则是进入瘴气沙谷寻找楚阳，此刻的如霜还不知道这引起这方巨变的人正是楚阳，而楚阳这边，则是还沉寂在那被冰封的千丈灵晶内，正在经历着渡三难中最凶险的心魔难。
楚阳本心在和心魔不断较量，一旦本心消散，心魔获得完全控制权，到时候，楚阳将不再是楚阳。然而，楚阳本心和心魔皆是百万年灵药道源所化，楚阳想要彻底渡过心魔难，很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或许要一年、两年，或许是十年、二十年，更甚至是数百年，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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