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纱，透过三族城上空那层永远散不去的、由无数阵法与灵力波动交织而成的浑浊光晕，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将昨夜残留的血腥与混乱冲刷得淡了些许，却洗不掉那份浸入砖缝石隙的、属于欲望与挣扎的沉重气息。
听风阁甲三号房内，徐妍缓缓收功，周身流转的淡青色光晕如潮水般敛入体内。经过一夜的潜心调息，不仅昨日强行施展“刹那芳华”剑意所受的内伤已稳固了大半，连神魂深处那丝被阴冷神念冲击后的隐痛，也在《落英缤纷诀》那温润绵长的生机滋养下，逐渐平复。
她睁开眼，眸中清澈如水，却又似深潭般沉静，不见波澜。窗外庭院中，那几丛翠竹在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与阁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巨城苏醒时的喧嚣，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一方是刻意营造的静谧，一方是真实存在的、充满了躁动与危机的世界。
徐妍起身，走到窗边。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也带着三族城特有的、混杂了各种气息的复杂味道：远处炊烟，近处药草摊飘来的苦香，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的血腥气，还有街角污水沟散发的腐朽……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该动身了。”她低声自语。
昨日文掌柜的提点，猎荒者公会的见闻，那张通缉令上小春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还有“血牙”苍狼那充满侵略与淫邪的目光……种种经历交织于心，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处境与目标。
送信，必须尽快。大荒之行，势在必行。而孤身穿越红线地带，无异于自寻死路。与一支可靠的猎荒队合作，是眼下最务实的选择。
昨日留意到的“铁壁盟”招募信息，在脑海中浮现。护送任务，目的地黑水河谷，位于大荒北部，虽非直接抵达天眼宗所在的迷雾山岭，但方向大致正确，且已深入大荒，避开了最凶险的红线地带核心区。对方招募擅长治疗与解毒的药师，自己虽非专精于此，但落花宗丹道底蕴深厚，师尊木青涵更是此道大家，自己耳濡目染，加之《落英缤纷诀》本身蕴含的生机道韵，应付寻常伤势与毒素，应当绰绰有余。
至于酬劳……徐妍走到桌边，打开储物袋，清点着所剩的灵石与可用的物品。中品灵石仅余数十，下品灵石不过百枚，支付入城费与房费后已捉襟见肘。但师尊赐予的几瓶丹药，尤其是那三颗“生生造化丹”，放在外界都是有价无市的保命圣药。还有两件备用的中品法器“藤灵盾”和“软玉甲”，以及一些落花宗独有的、品质上乘的疗伤、回气丹药。这些，应该足以作为合作的筹码，甚至许以事后的额外酬谢。
她换上了一身较为得体的浅青色束腰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纱衣，既不失体面，又不过分引人注目。发髻简单绾起，插着那支楚黎所赠的青玉簪。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灵出尘之气，只是那双眸子深处，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她将修为维持在灵婴境界初期，既不过分低调引人轻视，也不过分张扬招惹是非。
收拾停当，徐妍推开房门。走廊静谧，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厚毯上悄然无声。下了楼，文掌柜正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碟小菜，慢悠悠地喝着早茶。
“文掌柜，早。”徐妍上前，微微颔首。
“徐仙子早。”文掌柜放下茶盏，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仙子面色红润，气息沉稳，看来调息得不错。这是要出门？”
“正是。想去‘铁壁盟’驻地看看。”徐妍坦然道。
文掌柜闻言，点了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略显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三族城的大致轮廓和一些重要地点的标记。“老朽昨日听仙子问起，便顺手画了张简图。铁壁盟驻地在城东，靠近东城门约十里处，是一片宽阔大院，门前有黑色玄铁旗帜，绣着交叉的盾剑图案，不难找。”
徐妍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三族城布局看似混乱，实则暗合某种粗犷的实用主义。内城多为各大势力驻地、高档商铺与客栈；中城区域混杂，三族修士与各类行当交织；外城则更加鱼龙混杂，靠近城墙的区域往往聚集着许多中小型猎荒队、佣兵团和底层修士的聚居地。铁壁盟的驻地在城东外城区域，不算最混乱，但也绝非安宁之所。
“多谢掌柜。”徐妍将地图小心收好，真诚致谢。
文掌柜摆摆手，神色却严肃了几分：“仙子，有句话，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
“掌柜请讲。”
“铁壁盟在三族城猎荒队中，口碑尚可，队长‘铁山’岳擎，副队长‘迅剑’林风，皆是灵婴境界初期的剑修，据说出自星濑国天剑宗，实力不容小觑，为人也算仗义。但……”文掌柜顿了顿，压低声音，“猎荒者刀口舔血，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信用这东西，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有时并不可靠。仙子与他们合作，穿越红线地带，途中变数极多，需时刻保持警惕，切不可完全托付信任。尤其……仙子是孤身女子。”
最后一句，文掌柜说得意味深长。
徐妍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徐妍谨记掌柜教诲。”
离开听风阁，徐妍再次汇入三族城清晨的人流。与昨日的谨慎潜行不同，今日她目标明确，步伐沉稳，灵婴境界初期的气息隐隐流转，足以让大多数心怀不轨之徒望而却步。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伙计们吆喝着卸下门板，摆出货物。早点摊前围坐着形形色色的食客，包子、油条、豆浆的香气与某些妖族摊位传来的、带着腥气的烤肉味混杂在一起。巡逻的城卫换了一班，依旧神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偶尔有昨夜冲突留下的痕迹——墙壁上的焦黑、地面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渍、破损的摊位——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永不停止的争斗。
徐妍按照地图指引，穿过几条相对宽阔的主街，渐渐远离内城的繁华与相对秩序，向着东城门方向走去。
越往外走，街道越显破败，建筑也越发低矮杂乱。路面不再平整，坑洼处积着污水。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更加复杂难闻：汗臭、霉味、劣质烟草、腐烂的食物、还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行人的衣着也普遍粗糙，神色大多带着警惕与疲惫。随处可见倚靠在墙角、目光麻木的伤残修士，或是三五成群、大声喧哗、浑身酒气的粗豪汉子。妖族与灵族的身影也更多，且往往保持着更明显的戒备姿态。一些狭窄的巷口，隐约能看到阴影中闪烁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徐妍提高了警惕，灵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扩散，笼罩身周十丈范围。她步履不停，目不斜视，但周身那层淡而凝实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大多数试探与恶意悄然阻隔在外。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喧哗声、金铁交击的锻打声，以及某种低沉的、仿佛众多人一起呼喝的号子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汗水、皮革、金属和尘土的味道。
转过一个街角，一片开阔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里似乎是外城一处相对集中的“武备区”或“猎荒者营地”。宽阔的土质广场上，矗立着数十座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院落。有的以粗大原木围成栅栏，里面搭建着兽皮帐篷；有的用厚重石块垒砌，形如小型堡垒；有的则相对规整，青砖灰瓦，门前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帜与徽记。
广场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壮汉在空地上对练，拳脚虎虎生风；有修士在摊位前挑选着兵器护甲，与摊主激烈地讨价还价；有驭兽师牵拉着形貌各异的妖兽坐骑经过，引起一片低呼或议论；更有几处似乎正在进行着小规模的交易或谈判，双方压低声音，神色严肃。
徐妍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广场东北角的一座大院上。
那院落占地颇广，目测有方圆数百丈。院墙高达两丈有余，并非普通砖石，而是用一种呈现出暗沉金属光泽的“黑铁岩”砌成，表面粗糙却异常坚固。墙头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黑色大旗，旗面绣着交叉的盾剑图案，盾呈玄铁色，剑锋雪亮，隐隐有灵光流转，正是铁壁盟的标志。
院门是两扇厚重的包铁木门，此时敞开着。门口左右各立着一名守卫。守卫皆身着统一的暗褐色皮甲，腰佩长剑，气息沉稳，眼神锐利，修为赫然都在灵丹境初期左右。他们并未如寻常守卫般松懈或倨傲，而是如同两尊石雕般挺立，目光如电，扫视着进出之人与广场上的动静，显示出良好的纪律与素质。
徐妍心中微微点头。仅从门面与守卫来看，这铁壁盟确实比昨日在公会见到的大多数乌合之众要正规得多。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向着大院门口走去。
距离门口尚有十余步时，左侧那名面容较为年轻、脸颊有一道浅疤的守卫便已注意到她，目光投来，带着审视。
徐妍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声音清越而不失礼数：“烦请通禀，散修徐清清，听闻贵盟招募药师合作，特来拜访。”
那年轻守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上下打量了徐妍一番，尤其在感受到徐妍身上那若隐若现、却凝实厚重的灵婴境界初期气息波动时，脸色顿时一肃，不敢有丝毫怠慢。
“前辈请稍候，晚辈这便进去通传。”年轻守卫抱拳一礼，语气恭敬，转身快步走进院内。
另一名年长些的守卫也向徐妍投来略带好奇与尊敬的目光。在这外城区域，灵婴境界的修士已算得上高手，更何况是一位看起来如此年轻、气质不凡的女修前来主动寻求合作。
不过片刻，那年轻守卫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青色劲装、腰悬长剑、面容清矍、眼神明亮如星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许，步履沉稳，气息内敛，但行走间自有一股锋锐之意隐隐透出，正是剑修特有的气质。他的修为，与徐妍一样，同在灵婴境界初期，但那股精纯的剑意，却让徐妍心中暗凛——此人的实际战力，恐怕远超同阶寻常修士。
“这位便是徐道友吧？在下林风，铁壁盟副队长。”中年男子走到近前，抱拳行礼，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剑锋般的干脆利落，“岳大哥正在院内与几位雇主商议行程细节，听闻道友前来，特命在下前来相迎。道友里面请。”
“有劳林道友。”徐妍还礼，不卑不亢。
在林风的引领下，徐妍步入铁壁盟驻地。
院内景象与外界的杂乱喧嚣截然不同。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平整干净。两侧是几排整齐的石屋，看样子是队员居所与仓库。正对着大门是一座较为高大的厅堂，以黑铁岩为基，硬木为体，风格粗犷却结实。厅堂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些石锁、木桩等练武器械，还有几处显然是演练阵法的痕迹。
此刻，院内约有二三十人，正在各处忙碌。有的在擦拭保养兵器铠甲，有的在整理打包物资，有的则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这些人气息驳杂，修为从聚灵境到灵丹境不等，但大多神情精悍，动作干练，彼此间似乎颇为熟稔，显示出这是一支磨合了不短时间的队伍。他们看到林风领着一位陌生女修进来，大多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便又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情，纪律性可见一斑。
徐妍暗暗观察，心中对这铁壁盟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林风引着徐妍径直走向那座最大的厅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声音，正在说着什么。
步入厅堂，光线稍暗，但空间开阔。厅内陈设简单，中央一张巨大的原木长桌，周围摆着十几把高背木椅。此刻，长桌旁坐着三人。
上首主位，坐着一名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他年纪看起来比林风稍长，约莫五十上下，国字脸，浓眉如戟，肤色黝黑，额角有一道陈年旧疤。他未着甲胄，只穿着一身简单的褐色布衣，但裸露的手臂肌肉虬结，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交叉负着的一对宽刃重剑，剑未出鞘，却隐隐散发出沉重如山、却又锋锐逼人的矛盾气息。此人修为亦是灵婴境界初期，但气势之浑厚，犹在林风之上，想必就是铁壁盟的队长，“铁山”岳擎。
岳擎左手边，坐着两名身着锦袍、气质不俗的男子。一人年约六旬，面容清瘦，三缕长须，眼神精明，修为在灵丹境后期；另一人则年轻些，约三十出头，面白无须，神色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气与焦躁，修为在灵丹境中期。这二人应当就是林风口中的“雇主”。
见到林风引着徐妍进来，厅内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岳擎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徐妍身上一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审视，随即化为沉稳的欢迎之色。那两名雇主的反应则各异：年长些的只是微微点头，神色平静；年轻些的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徐妍，尤其是在她面容与身段上多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来者是一位年轻女修略有不满。
“岳大哥，这位便是前来寻求合作的徐清清道友。”林风介绍道，随即转向徐妍，“徐道友，这位是我铁壁盟的队长，岳擎岳大哥。这两位是此次任务的雇主，李老爷子和孙公子。”
“散修徐清清，见过岳队长，李老爷子，孙公子。”徐妍从容行礼，声音平稳。
“徐道友不必多礼，请坐。”岳擎声音洪亮，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长桌下首一张空椅。
徐妍依言落座，林风则自然而然地走到岳擎右手边坐下，显示出二人在盟内的地位。
“徐道友，”岳擎开门见山，目光直视徐妍，带着一股直来直去的爽利，“林风方才大致说了，道友是为我盟招募药师之事而来。不知徐道友对炼丹医道，精通到何等地步？又为何会选择与我铁壁盟合作？”
他的问题直接而实际，没有多余的客套，符合猎荒者首领的风格。
徐妍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答道：“回岳队长，徐某虽不敢自称精通，但于丹道一途确有所涉猎。家传医术，对寻常刀剑外伤、内腑震荡、灵力反噬等伤势，有独到的处理之法。对于红线地带及大荒中常见的瘴毒、虫毒、尸毒、以及部分妖兽毒液，亦有相应的解毒与缓解之方。”她并未提及落花宗，只以“家传”概之。
顿了顿，她继续道：“至于为何选择铁壁盟，原因有三。其一，贵盟口碑在三族城猎荒队中属上乘，岳队长与林副队长皆是信人，徐某有所耳闻；其二，贵盟此次任务目的地黑水河谷，位于大荒北部，与徐某欲前往的区域方向大致相符；其三，”她看了一眼那两位雇主，“护送任务，队伍齐整，计划周密，比徐某孤身闯入红线地带，安全系数高出许多。”
她的话条理清晰，既展示了自身价值，又点明了合作的基础是互利，态度不卑不亢。
岳擎听完，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转头与林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风也微微点头，显然对徐妍的应对颇为满意。
那年轻的孙公子却轻哼一声，插话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红线地带凶险万分，寻常药师怕是力有不逮。更何况，我听说真正的丹道大师，多半都在内城那些大宗门或大商号供奉，鲜少会来外城与猎荒队为伍。徐道友……年纪轻轻，修为虽是不俗，但这医道丹术，恐怕还需验证一二。”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质疑与一丝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徐妍神色不变，只是淡淡看了孙公子一眼，平静道：“孙公子所言不差，红线地带确非善地，对药师要求极高。徐某是否堪用，非凭口舌可证。若岳队长与两位雇主不弃，徐某可当场炼制一炉‘清瘴辟毒丹’，此丹对抵御红线地带中常见的‘腐骨瘴’、‘迷魂烟’等毒瘴有奇效，亦可验看徐某手法。至于徐某为何在此……”她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人各有志，徐某游历四方，结交豪杰，增长见闻，亦是修行之道。”
她不软不硬地将孙公子的质疑顶了回去，既表明了可以验证实力，又隐隐点出对方以出身论高低的浅薄。
孙公子脸色微沉，正要再言，却被旁边的李老爷子以眼神制止。
李老爷子抚须笑道：“徐道友快人快语，气度不凡。岳队长，林副队长，老朽看徐道友不似虚言之人。我辈修行，达者为先，出身何处，倒非首要。既然徐道友有合作之意，不妨听听岳队长这边的条件与安排？”
他将皮球踢回给了岳擎，显示出了老练的处世之道。
岳擎哈哈一笑，声震屋瓦：“李老说得在理！徐道友，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岳某也不绕弯子。我铁壁盟此次护送李老爷子、孙公子，以及他们麾下十余名低阶修士与仆从，共计近六十人，兽车七辆，前往黑水河谷。任务已接，三位雇主催得急，最迟半月后必须出发。我盟正副两队三十名核心成员将悉数出动，加上雇佣的十几名凡人仆役，人手基本齐备。唯独这随队药师一职，发布了近月，前来应征者要么修为不够，要么只懂些皮毛，一直未有合适人选。”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徐妍：“徐道友灵婴境界初期修为，符合要求。若丹道造诣真如所言，足以胜任。我盟可提供一路食宿与基本保护，抵达黑水河谷后，支付约定报酬。不过——”
岳擎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徐道友方才言及，与我等同行至黑水河谷后，便要独自深入大荒？此事，需提前言明。”
徐妍点头：“正是。徐某有私事需往大荒更深处一行，抵达黑水河谷后，便与队伍分开。”
此言一出，厅内几人都微微皱眉。
林风沉吟道：“徐道友，穿越红线地带已是不易，抵达黑水河谷后，队伍需在黑水城补充给养、交接任务，随后便要折返。你若独自离队，不仅自身危险，于我铁壁盟而言，回程时少了一位灵婴境战力，尤其是精通治疗的药师，若遇险情，压力会大增。”
这是很现实的考量。一支队伍的配置是经过计算的，少了一个关键角色，整体战力与续航能力都会受影响。
徐妍早有预料，平静道：“林副队长所言极是。因此，徐某主动提出，若中途离队，抵达黑水河谷前的报酬，徐某分文不取。你我双方，只算合作穿越红线地带，各取所需。抵达黑水河谷后，是走是留，两不相欠。至于回程风险……以铁壁盟诸位道友的实力与经验，只要准备充分，应对得当，即便少了徐某一人，想必亦能安然返回。”
她提出了一个看似“吃亏”的方案——白干活，不要钱。但这恰恰表明了诚意，也消解了对方最大的顾虑：不必为她的离队支付额外成本，也不必承担她离队后可能带来的风险。
岳擎与林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对于猎荒队来说，多一位灵婴境战力，尤其是药师，安全穿越红线地带的把握会大很多。对方只要合作期间的“出力”，不要报酬，这条件相当优厚。
那孙公子却又忍不住道：“不要报酬？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所图？或许是想混入队伍，图谋不轨呢？”
这话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连李老爷子都皱了皱眉。
徐妍眼神微冷，看向孙公子，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寒意：“孙公子，徐某若要图谋不轨，何须如此麻烦？以徐某修为，在这三族城内外，谋取些财物，未必需要混入一支六十人的队伍。徐某诚意合作，若孙公子信不过，徐某此刻便可离开，绝不纠缠。”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明了对方的无礼，也展现了底气——灵婴境修士，自有其尊严与傲气，并非任人拿捏。
“你！”孙公子脸色涨红，显然被噎得不轻。
“好了！”岳擎沉声开口，一股无形的威压稍稍释放，厅内气氛为之一凝。他先对孙公子道：“孙公子，徐道友是我铁壁盟的客人，亦是潜在的合作伙伴，还请注意言辞。”语气虽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孙公子张了张嘴，在岳擎那沉稳如山的目光下，终究悻悻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岳擎这才转向徐妍，脸色缓和下来：“徐道友见谅。孙公子也是心系行程安全，言语冒犯之处，岳某代他赔个不是。”
徐妍微微摇头，表示无妨。
岳擎继续道：“徐道友提出的合作方式，岳某觉得可行。不过，有些话需说在前面。第一，合作期间，徐道友需听从队伍统一指挥，尤其在遭遇险情时，需全力履行药师职责，救治伤员。第二，关于路线、危险区域、注意事项，我盟会详细告知，徐道友需牢记。第三，若因徐道友个人原因导致队伍陷入险境或蒙受损失，我盟保留追责之权。第四，抵达黑水河谷后，徐道友离队，双方合作即告终止，后续各安天命。”
条理清晰，权责分明，确实是经验丰富的猎荒者首领作风。
徐妍仔细听完，略作思索，点头道：“岳队长所言合情合理，徐某无异议。只补充一点，若遇不可抗力或远超预估之危险，危及性命，徐某有权根据情况做出自保抉择，此乃修行界通行之理。”
“自然。”岳擎爽快答应，“真到了那等绝境，各自求生便是，谁也无权责怪谁。”
大的合作框架就此敲定。接下来，岳擎和林风开始向徐妍详细介绍此次穿越红线地带的具体路线与沿途凶险。
林风取出一张颇为详尽、绘制在某种坚韧兽皮上的地图，铺在长桌上。地图以三族城为起点，向东延伸，勾勒出复杂曲折的路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文字。
“徐道友请看，”林风手指点在地图上，“我们从东城门出发，沿‘黑砂古道’向东行进约三百里，便正式进入红线地带的边缘——裂谷山脉区域。”
他的手指沿着一条蜿蜒的红色虚线移动：“红线地带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片南北走向、绵延数千里的复杂山脉与裂谷群。其核心特征，便是存在一种诡异的‘场域压制’，越深入，灵识受到的压制越强，据说核心区域连灵婴境修士的灵识都无法离体三丈。更麻烦的是，其中弥漫着各种毒瘴、幻雾，盘踞着无数适应了此地环境的凶兽、毒虫，以及……大量被各族通缉、走投无路而遁入其中的亡命之徒。”
岳擎接口道，声音凝重：“我们选择的这条‘黑水商路’，是相对通行较多、较为‘成熟’的路线，但即便如此，也需经过五处公认最危险的地域。”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五个标记处。
“第一处，‘鬼哭林’。位于进入裂谷山脉约五十里处。那里生长着一种名为‘摄魂鬼木’的奇异树木，能发出干扰神魂的尖啸，配合林中终年不散的‘迷魂瘴’，极易让人产生幻觉，迷失方向。林中还有成群结队的‘噬魂蝠’，专攻修士神魂，防不胜防。”
“第二处，‘腐骨沼泽’。穿过鬼哭林后，是一片广阔的沼泽地带。泥沼之下暗藏杀机，有能喷吐腐蚀毒液的‘腐泥鳄’，有潜伏泥中、触须带剧毒的‘千足沼虫’，更可怕的是沼泽中弥漫的‘腐骨毒瘴’，吸入过多，筋骨酥软，灵力溃散，最终化为沼泽养料。”
“第三处，‘一线天’峡谷。这是穿越一片高大山脊的唯一通道，长约十里，最窄处仅容两辆兽车并行。两侧崖壁高耸，光线昏暗。此地是伏击的绝佳场所，盘踞着一伙号称‘断崖盗’的悍匪，首领有灵丹境巅峰修为，麾下亡命之徒过百，专门劫掠过往商队。且峡谷中时有‘落石’与‘阴风’之险。”
“第四处，‘血狼原’。过了峡谷，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原，但栖息着数以千计的‘赤眼血狼’。这种妖狼单体实力不过融魄境，但成群结队，悍不畏死，且狼群中必有狼王指挥，狡猾残忍。一旦被大规模狼群盯上，极其麻烦。”
“第五处，也是抵达黑水河谷前最后一道关卡，‘黑水河’渡口。黑水河水流湍急，河面宽阔，河中潜伏着凶猛的水系妖兽‘铁头鼍龙’和‘鬼面水猴’。渡河需依靠特定的渡船，而掌控渡口的，是‘黑水帮’。这帮派亦正亦邪，收费高昂，且时常看人下菜碟，需小心应对。”
岳擎每说一处，语气便沉重一分。显然，即便对于铁壁盟这样经验丰富的队伍，穿越这五处险地，也绝非易事，需要周密的计划、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运气。
徐妍凝神细听，将每一处险地的特点、可能的威胁牢牢记在心中。这些信息，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除了这五处明面上的险地，”林风补充道，“整条路线上，还需时刻提防那些流窜的亡命修士、突然爆发的妖兽潮、恶劣的天气变化，以及……红线地带本身那无处不在的诡异压制与毒瘴。因此，充足的物资准备必不可少。”
他列出了一份清单，递给徐妍：“徐道友作为药师，这些物品需重点准备。上品‘清心丹’、‘辟瘴丹’需足量；治疗外伤的‘金疮膏’、‘生肌散’；解毒用的‘百草丸’、‘蛇清散’；稳定神魂的‘安神香’；快速恢复灵力的‘回元丹’……品质越高越好。此外，个人防护方面，至少需备一件能抵御毒瘴侵蚀的法衣或护符，一件应对神魂攻击的护具，以及足够的遁逃与防御符箓。”
徐妍接过清单扫了一眼，上面所列物品虽多，但大多在她能力范围之内，或者可以用身上现有的丹药材料进行配置或置换。
“这些徐某会尽力准备。”她点头应下，随即问道，“不知队伍何时出发？确切时间定下来后，徐某需提前知悉，以便做最后准备。”
岳擎看向李老爷子与孙公子。
李老爷子沉吟道：“货物已基本齐备，随行人员也在调配。最迟……十二日后，必须出发。岳队长，你看如何？”
岳擎计算了一下时间，点头：“十二日……可以。足够做最后检查与休整。徐道友，十二日后的卯时初刻清晨五点，东城门外十里处的‘黑砂古道’起点石碑处集合，过时不候。”
“徐某记下了。”徐妍郑重应下。
“另外，”林风提醒道，“穿越红线地带无法长时间御器飞行，高空不仅有飞行荒兽威胁，更容易引动某些区域不稳定的灵力乱流和隐藏的禁制。兽车速度有限，且需应对复杂地形。因此，建议徐道友最好能准备一头代步的妖兽或驯兽，既能节省体力法力，关键时刻或可助战。三族城中心万珍阁的妖族灵宠售卖区，种类相对齐全，可以去看看。不过，价格不菲。”
代步灵兽……徐妍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好建议。有一头可靠的坐骑，不仅能提升机动性，在危机时刻或许能多一份助力。只是，以她目前所剩无几的灵石……
似乎看出了徐妍的顾虑，岳擎道：“徐道友若是手头不便，我盟可先帮忙预支灵石，或者以物易物。只要道友准备的丹药足够精良，价值相当，都可商量。”
这算是释放了进一步的善意。
徐妍略一思索，摇头婉拒：“多谢岳队长好意，灵石之事，按约定，抵达黑水河谷前徐某分文不取。至于代步灵兽与采购物资所需，徐某自有办法解决。”
她不想欠下人情，何况身上还有一些可以变卖的物品。
岳擎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点头道：“既如此，徐道友自行斟酌。这十二日，道友可随时来驻地寻我或林风，若有疑问或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多谢。”徐妍起身，准备告辞，“若无其他事情，徐某便先行告退，着手准备。”
“徐道友慢走。”岳擎与林风起身相送。
李老爷子也颔首示意。那孙公子则偏过头，不予理会。
徐妍并不在意，对岳擎、林风抱拳一礼，转身离开了厅堂。
走出铁壁盟驻地，重新踏入外城广场的喧嚣，徐妍长出了一口气。合作之事，总算是初步敲定。虽然那孙公子似乎是个麻烦，但岳擎与林风给她的印象颇为正面，队伍整体素质也看得过去。只要准备充分，小心应对，穿越红线地带抵达黑水河谷，希望很大。
接下来，就是按照清单，全力筹备物资，尤其是……解决代步灵兽和采购药材的灵石问题。
她没有立刻返回听风阁，而是决定先去一趟万珍阁的灵宠售卖区，看看行情，再做打算。
再次步入万珍阁那恢宏繁华的一楼大厅，徐妍心境与昨日已截然不同。昨日是忐忑探寻，今日则是目标明确。她无视了四周琳琅满目的宝物与殷勤的侍者，径直走向通往高层的阶梯。
灵宠售卖区位于万珍阁第五层。这一层的环境又与下面几层不同。空间被分隔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独立区域，每个区域都布置成模拟各种生态环境的样子：有的绿草如茵，溪流潺潺；有的怪石嶙峋，炽热干燥；有的水雾弥漫，寒气逼人……区域内，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妖兽、灵兽，或温驯，或凶悍，或奇异。
许多顾客在各个区域间流连，与负责介绍的妖族侍者交谈，评估着心仪的灵宠。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妖兽的气息、饲料的味道，以及淡淡的、用于安抚兽类的熏香气味。
徐妍缓步其中，目光扫过一只只被展示的灵兽。
有疾风狼，四肢修长，目光锐利，擅奔袭，但性情略显桀骜；有铁甲犀，皮糙肉厚，背负力强，但速度较慢；有云纹豹，动作敏捷，隐匿能力强，但耐力一般；有碧眼雕，可短途载人飞行，视力极佳，但饲养要求高……
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价格也从数百下品灵石到数千甚至上万不等，主要看血脉、潜力、驯化程度和特殊能力。
徐妍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权衡。她需要的灵兽，首先要适应大荒及红线地带的恶劣环境，耐力与生存能力要强；其次要具备一定的速度与机动性；再次，最好能有些辅助或战斗能力；最后，价格要在她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这并不容易。看了一圈，要么是价格高得离谱的珍稀品种，要么是潜力低下、仅能代步的普通妖兽，难以满足她的要求。
就在她微微蹙眉，考虑是否要降低标准，或者另想办法时，一阵略显激烈的争吵声从前方一个较大的、模拟沙漠环境的区域传来。
“我说了！这头‘双角灵蜥’我要了！灵石不是问题！”一个带着骄横的年轻男声响起。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此灵蜥已被另一位客人预订，只是尚未付全款取走。按照万珍阁规矩，我们不能另行出售。”一个温和但坚持的妖族侍者声音解释道。
“预订？付全款了吗？没付全款就是无主之物！本公子出双倍价钱！你卖不卖？”那年轻男声更加咄咄逼人。
徐妍循声望去。只见那片沙地区域边缘，围了几个人。中央站着一名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正是昨日在猎荒者公会见过的孙公子！他身边还跟着两名气息不弱的护卫。对面，则是一位面露难色的鹿角妖族侍者。
而在他们旁边，一个特制的、以某种透明晶石围成的巨大笼舍内，正匍匐着一头奇异的蜥蜴类妖兽。
那蜥蜴体长近两丈，高约六尺，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呈现出暗金色泽的菱形甲片，在模拟的沙漠光照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生有六条粗壮有力的腿，脚爪锋利。最奇特的是头部，除了正常的一对眼睛，额顶还生有一大一小两根向后弯曲的黑色锐角，角身有螺旋纹路，隐隐有雷光流转。它静静地趴伏着，暗黄色的竖瞳半开半阖，看似温驯，但徐妍却能感受到其体内蕴含着一股不弱的力量，气息大约在灵玄境界中期左右。
“双角灵蜥……”徐妍心中一动。这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六足蜥变种，继承了六足蜥强大的防御力、耐力和对恶劣环境的适应力，额生双角更赋予其一定的雷电属性攻击能力，且性格相对六足蜥的暴戾而言，要沉稳一些，是极佳的代步与战兽选择。难怪这孙公子要强买。
“孙公子，您这实在是让小的为难……”鹿角侍者苦着脸，“预订的客人身份特殊，我们万珍阁最重信誉，实在不能……”
“少废话！把你们管事的叫来！”孙公子不耐烦地挥手。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哦？孙公子也对这头双角灵蜥感兴趣？”
众人转头，只见徐妍缓步走了过来。
孙公子看到徐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轻蔑：“是你？怎么，你也想要这畜生？可惜，本公子看上了，你出得起价吗？”
徐妍并不动怒，只是看向那鹿角侍者，问道：“这位侍者，不知预订此灵蜥的客人，可曾约定最后付款期限？若逾期未付，按规矩，是否可视为放弃？”
鹿角侍者见又有人来，且似乎与孙公子认识，更加头疼，但还是答道：“回这位仙子，预订客人是三日前订下的，付了三成定金，约定七日之内付清余款取货。今日是第四日，尚未逾期。”
“七日？”孙公子冷笑，“谁知道那订主还会不会来？说不定早就忘了，或者舍不得灵石了！本公子现在就能付全款！你们万珍阁是做生意的，难道放着现成的灵石不赚？”
徐妍微微一笑，对鹿角侍者道：“侍者，不知这头双角灵蜥，预订价格几何？若我现在愿意以高于预订价一成的价格，并立即付清全款，且承诺若原订主三日内前来，我愿赔付双倍定金作为补偿，万珍阁是否可考虑将灵蜥售予我？毕竟，你们也需要考虑资金周转与风险。”
她的话合情合理，既给出了更高的价格，又主动承担了可能的违约风险，还点出了商家的利益考量。与孙公子单纯的以势压人、强买强卖相比，显得高明得多。
鹿角侍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似乎仍有顾忌。
孙公子却是勃然大怒：“徐清清！你什么意思？跟本公子抢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也配跟本公子争？”
徐妍淡淡瞥了他一眼：“孙公子，此地是万珍阁，讲究的是规矩与信誉，不是谁声音大、脾气横，谁就有理。徐某只是提出一个合乎商道、对万珍阁更有利的方案罢了。最终决定权，在万珍阁手中。”
“你！”孙公子气结，指着徐妍，对身边护卫喝道，“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轰出去！”
两名护卫闻言，面露犹豫。这里毕竟是万珍阁，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而且，徐妍灵婴境界的气息隐隐流露，让他们感到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何事喧哗？”
一名身着锦袍、头生一对小巧玉角、面容俊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气息渊深，赫然是一位灵婴境界中期的妖族修士，显然是万珍阁这一层的管事。
鹿角侍者如见救星，连忙上前，低声将事情原委快速说了一遍。
玉角管事听完，目光在孙公子和徐妍身上扫过，尤其在徐妍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自然认得孙公子这位雇主家的少爷，但也看得出徐妍气度不凡，且提出的方案确实更符合商家的利益与风险控制。
他略一沉吟，对孙公子拱手笑道：“孙公子息怒。您是我万珍阁的贵客，看中这头灵蜥，是它的福气。只是，阁内规矩确实如此，预订货物，在约定时间内，我们需为订主保留。失信于客，乃商家大忌。”
孙公子脸色难看：“那若是那订主一直不来呢？或者根本就是戏耍你们？”
玉角管事笑容不变：“若三日后，也就是预订期限最后一日，原订主仍未前来付清余款，按规矩，定金不退，货物重新上架销售。届时，孙公子若还有意，自然可以优先购买。”他顿了顿，看向徐妍，“至于这位仙子提出的方案……虽然优厚，但毕竟与原订主有约在先，我万珍阁不能为些许利益，自毁招牌。还望仙子见谅。”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孙公子，又坚守了规矩，也委婉拒绝了徐妍的提议，谁也没得罪，还维护了万珍阁的信誉。
徐妍闻言，也不强求，微微颔首：“管事所言在理，是徐某唐突了。”她本就只是尝试，并未抱太大希望。这头双角灵蜥虽好，但既然有主，且孙公子横插一脚，强求反而不美。
孙公子见管事偏向自己（至少表面如此），脸色稍霁，哼道：“算你识相！那就等三天！本公子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跟本公子争！”
他狠狠瞪了徐妍一眼，带着护卫拂袖而去。
徐妍并不在意，向玉角管事微微致意，便准备离开，再去看看其他灵兽。
就在这时，那玉角管事却忽然传音入密，声音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徐仙子请留步。这头双角灵蜥的原订主，身份有些特殊，乃是城西‘暗鳞商会’的一位执事。不过，据在下所知，那位执事昨日在城西的混乱中，不幸殒命了。”
徐妍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玉角管事继续传音，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商人的精明：“此事尚未公开，其商会内部似乎也在处理后续。按照规矩，订主身亡，且无指定继承人前来履行合约，此预订自然失效。不过，消息确认与货物重新上架，还需一两天流程。方才那位孙公子……背景颇深，但行事骄横，我万珍阁虽不惧，却也懒得与其过多纠缠。若徐仙子对此灵蜥确有诚意，且能保密，在下可以做主，提前将此灵蜥售予仙子，价格就按原预订价，无需加价。只当结个善缘。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峰回路转！
徐妍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这玉角管事告知内情，主动示好，显然不仅仅是“结善缘”那么简单。或许是看出了自己与孙公子的不和，或许是对孙公子的做派不满，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灵婴境散修，潜力不小，值得投资？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头潜力不俗、适配自己需求的双角灵蜥，以原价购得，避免了与孙公子的正面争夺，还省去了等待与可能的价格竞争。
“多谢管事厚意。”徐妍同样传音回道，“不知原预订价是多少？”
“八百中品灵石，或者等价宝物。”玉角管事报出一个数字。
八百中品灵石！相当于八万下品灵石！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即便是对于许多灵婴境修士而言，也需积攒许久。徐妍身上所有灵石加起来，也远远不够。
她沉默片刻，传音道：“价格徐某知晓。只是眼下灵石不便，不知可否以物易物？”
“自然可以。万珍阁欢迎各种等价交易。”玉角管事笑容可掬。
徐妍心中迅速盘算。师尊赐予的三颗“生生造化丹”，价值极高，但此乃保命之物，不宜轻易出手。“藤灵盾”和“软玉甲”是中品法器，价值不菲，但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八百中品灵石。落花宗的一些独门丹药材料或许值钱，但数量有限……
忽然，她想到一物。昨日在四楼角落看到的那截“无名枯藤”！那东西标价八千下品灵石（即八十中品灵石），但自己隐约感觉其不凡。若是将其购下，再搭配其他物品……
“管事，徐某想先看看其他物品，稍后再来与您商议灵蜥之事，可否？”徐妍决定先处理枯藤。
“仙子请便。在下在此恭候。”玉角管事颔首。
徐妍再次致谢，转身离开灵宠区，直奔四楼那处售卖奇珍的区域。
还好，那截被标注为“无名枯藤”的混沌灰色枯藤，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的水晶罩中。标价未变。
徐妍走上前，仔细观察。这一次，她运转《落英缤纷诀》，将一丝极其精纯温和的木系灵力，透过水晶罩的微小缝隙，缓缓探向枯藤。
就在灵力触及枯藤表面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在徐妍识海中响起！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那截看似死寂的枯藤，内部那丝微弱的、混沌般的生机，似乎被她的木系灵力引动，微微流转了一下！更有一股苍茫、古老、坚韧无比的气息，一闪而逝！
徐妍心中剧震！这枯藤，绝非凡物！其本质层次，恐怕远超这区区八千下品灵石的标价！只是其生机内敛到了极致，寻常手段难以探测，才会被当作不明功效的奇物售卖。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地对守在此处的侍者道：“这截枯藤，我要了。”
侍者见有人对这件挂了许久的“不明物”感兴趣，连忙上前，取下水晶罩。
支付了八千下品灵石（相当于八十中品灵石），徐妍将枯藤小心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盒，封存好。
怀揣枯藤，徐妍重返五楼灵宠区。
玉角管事见她返回，笑容依旧：“徐仙子考虑得如何？”
徐妍将装有枯藤的玉盒取出，置于一旁，又取出“藤灵盾”和“软玉甲”，以及三瓶落花宗秘制的“清灵玉露丸”（每瓶十颗，对解毒疗伤有奇效，价值不菲）。
“管事请看，这些物品，加上徐某身上剩余的所有灵石，约值几何？可否换取那双角灵蜥，以及一个配套的‘灵兽袋’？”徐妍开门见山。
玉角管事目光扫过几件物品。当他看到那截枯藤时，眼中精光一闪，显然认出了此物。他拿起玉盒，仔细感应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沉吟。
“这截‘无名枯藤’……仙子倒是好眼力。”他缓缓道，“此物坚韧异常，生机内蕴，虽具体功效不明，但确非凡品。在我阁挂了年余，无人问津，没想到被仙子慧眼识得。其价值……倒是不易估量。”
他顿了顿，又检查了“藤灵盾”、“软玉甲”和“清灵玉露丸”，心中迅速估算。
“藤灵盾，中品防御法器，市价约在一百五十中品灵石左右；软玉甲，中品内甲，约一百二十中品灵石；清灵玉露丸，落花宗秘药，一瓶价值约五十中品灵石，三瓶一百五十中品灵石。这截枯藤……姑且作价二百中品灵石。合计六百二十中品灵石。加上仙子剩余的灵石……约可凑足六百五十中品灵石。”
他看向徐妍：“那双角灵蜥预订价八百中品灵石，一个上品灵兽袋约需五十中品灵石。总计八百五十中品灵石。尚有二百中品灵石的缺口。”
徐妍微微蹙眉。这个估价，枯藤算是给了高价，其他物品估价也算公道。但缺口依然不小。她身上已无更多值钱且舍得出手的物品。
就在她思索是否要忍痛再拿出一颗“生生造化丹”时，玉角管事却笑了笑，道：“不过，方才说了，与仙子结个善缘。这二百灵石的缺口，便算我万珍阁给仙子的折扣。这头双角灵蜥与灵兽袋，仙子只需支付这些物品即可。另外……”
他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徐妍：“此乃驯养、御使双角灵蜥的基础法诀与注意事项，包括‘驱兽珠’的炼制与使用之法，算是附赠。希望仙子与此蜥相处愉快，未来若有所需，还请多关照我万珍阁生意。”
这可谓是诚意十足了。不仅补齐了差价，还附赠了驯养法诀。
徐妍深深看了玉角管事一眼，接过玉简，郑重道：“管事厚意，徐某铭记。他日若有所成，定不忘今日之情。”
“仙子客气。”玉角管事笑容真诚了几分，随即吩咐侍者去办理交割手续，并取来灵兽袋与驱兽珠的炼制材料。
片刻后，一切手续办妥。徐妍将“藤灵盾”、“软玉甲”、三瓶“清灵玉露丸”以及剩余的所有灵石交出，换回了一个巴掌大小、绣有玄奥符文的灰色灵兽袋，一枚尚未炼制的“驱兽珠”胚体，记载法诀的玉简，以及……与那头双角灵蜥之间初步建立的主仆契约感应。
她走到那透明笼舍前。笼门打开，那头双角灵蜥缓缓抬起头，暗黄色的竖瞳望向她，似乎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徐妍能感觉到，通过那初步契约，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混合着沉稳、坚韧以及一丝雷电气息的意念传来，并无敌意，反而有种淡淡的认可。
徐妍伸出手，轻轻按在灵蜥额前那根较小的角上。入手冰凉坚硬，有细微的雷电酥麻感。《落英缤纷诀》的温和生机之力缓缓渡入。灵蜥舒服地眯了眯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仿佛砂石摩擦般的呼噜声，显得颇为受用。
“以后，便叫你‘金霆’吧。”徐妍轻声道。
灵蜥似乎听懂了，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
将金霆收入灵兽袋（灵兽袋内有空间，可让灵宠在其中休憩），徐妍向玉角管事再次道谢后，离开了万珍阁。
此番采购，虽然几乎掏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但换来一头潜力不错的代步战兽，解决了穿越红线地带的一大难题，还意外得到了那截神秘的枯藤，总体而言，收获远大于付出。
夕阳西下，徐妍回到了听风阁。
向文掌柜要了一间后院的简易炼丹室，并采购了一批炼制清单所列丹药所需的常见药材后，徐妍开始了闭关。
接下来的日子，她足不出户，在炼丹室内潜心准备。
以落花宗嫡传的丹术，配合《落英缤纷诀》的生机道韵，她首先炼制了足量的“清瘴辟毒丹”、“清心丹”、“金疮膏”、“百草丸”等常规丹药，品质皆在上乘。
随后，她又根据铁壁盟提供的路线信息，特别针对“腐骨毒瘴”、“噬魂蝠”、“赤眼血狼毒”等特定威胁，炼制了几种特效丹药与驱虫避兽的药粉。
同时，她也抽空炼制了那枚“驱兽珠”。这是一种控制灵宠的常见法器，炼制不难，关键在于以自身精血与神魂印记融入，与灵宠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徐妍炼制得格外用心，不仅完成了基础控制，还尝试融入了一丝《落英缤纷诀》的生机道韵，使得驱兽珠与金霆之间的联系更加柔和稳固，甚至有一丝滋养灵宠的效果。
期间，她也尝试研究了一下那截“无名枯藤”。以多种方法试探，发现其确实坚韧无比，寻常刀剑难伤，水火不侵。输入灵力，那丝混沌生机会微微波动，但并无其他明显反应。徐妍隐隐觉得，此物或许需要特定的条件或方法才能激发其真正效用，眼下只能暂且收好，留待日后机缘。
第十一日傍晚，徐妍终于完成了所有丹药与物资的准备。三个装满各类丹药的玉瓶，数十包分类包好的药粉，以及一些特制的解毒膏、安神香等，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储物袋中。驱兽珠也已炼成，挂在腰间，与灵兽袋中的金霆心意相通。
她的状态也调整到了最佳，灵婴境界初期的修为稳固，神识清明。
文掌柜送来晚膳时，告知她，铁壁盟那边今日派人来传过话，明早卯时初刻，东城门外十里黑砂古道起点石碑处，准时集合出发。
一切，都已就绪。
是夜，月朗星稀。
徐妍站在听风阁三楼的窗前，望着三族城永不熄灭的灯火，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投向了东方那片黑暗深邃、危机四伏的大荒。
怀中，那枚由如霜前辈所赐、烙印着密信信息的冰蓝雪花印记，微微发热。
肩上的重任，前路的凶险，故人的踪迹，未知的阴谋……种种思绪，最终化为眼底一抹坚定的星光。
“明日，便出发吧。”
她轻声自语，关上了窗户。
夜色，笼罩了三族城，也笼罩了即将踏上征途的旅人。
明日，当第一缕晨光照亮黑砂古道起点那块斑驳的石碑时，一支承载着不同目的与命运的队伍，将向着那片被死亡与机遇共同勾勒出的“红线”，毅然前行。
而徐妍的故事，也将随着滚滚向前的兽车轮印，正式翻开深入大荒的、更加波澜壮阔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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