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前门火车站老旧站台的石板,发出沉重的轰鸣。林闻溪与顾静昭随着人流走下火车,北平城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故都的沉郁、新生政权的朝气与万千市井烟火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味道,与南方省城的湿润清新截然不同。
站台上已有国家卫生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举牌等候。来接站的是一位姓王的年轻干事,行事干练,话语简洁,透着中央机关特有的严谨与效率。吉普车驶出车站,穿过巍峨的城墙门洞,驶入宽阔却又略显斑驳的长安街。
相较于省城,京城的格局自是宏大许多,但战争的痕迹与旧时代的积重同样更为显眼。街旁可见不少尚未修缮的残垣,但更多的则是悬挂着崭新标语、洋溢着建设热情的机关大院和施工场地。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与时代的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这座古都的上空,也压在了林闻溪的心头。
他们的新家被安排在卫生部大院附近的一处四合院。院子不大,但清幽整洁,古树婆娑,倒是个能静心思考的地方。顾静昭忙着安顿行李,林闻溪却只放下随身箱箧,便对王干事道:“麻烦直接送我去委里报到。”
国家卫生委员会的办公地点设在一处经过改造的前政府衙门。飞檐斗拱犹存,但内部已粉刷一新,走廊里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电话铃声、打字机声和讨论声从各个办公室传出,一片繁忙景象。
副主任办公室宽敞却简朴,巨大的办公桌上已堆叠起半尺高的文件卷宗。林闻溪甫一坐下,甚至来不及喝口热水,秘书便送来了第一份亟待处理的文件——关于当前全国,尤其是北方数省春季传染病防控情况的汇总报告,以及各地方提请中央协调解决的药品、人员短缺清单。
数据触目惊心。缺医少药的范围和程度,远比他此前掌握的一省情况要复杂和严峻得多。各地发展不平衡,报上来的数据口径不一,诉求更是千头万绪。
下午,简单的欢迎会后,委员会召开了林闻溪到任后的第一次高层例会。会议由主任主持,几位副主任及各司局负责人参加。议题正是讨论《国家中医药发展纲要》的起草框架。
会议室的氛围,与他在省里时截然不同。这里的人,言辞或许更委婉,但观点交锋却更为微妙和直接。支持大力推广中医,将其纳入主体医疗体系的,多为有过基层经验或了解农村实际情况的干部;而另一部分,则明确表示疑虑甚至反对。
一位分管西医医院和医学教育的副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态度鲜明:“林副主任在地方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将中医药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它的理论体系如何与现代医学接轨?疗效如何用科学数据量化?药材质量如何标准化?这些都是现实问题。贸然全面推广,若管理不善,恐滋生混乱,反而损害群众健康利益。”
他的发言,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担忧。林闻溪注意到,即便是表示支持的同事,在谈及具体操作路径时,也往往语焉不详,或存在巨大分歧。
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仔细倾听、记录。他深知,在这里,仅凭一腔热情和地方成功经验是远远不够的,需要的是更具高度、更周密、更能统筹全局的方案。
散会后,主任特意留下林闻溪,语重心长:“闻溪同志,调你来,就是希望你能打破僵局,为我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尤其是中医药的发展,闯出一条新路。困难肯定有,争论也不会少。你要尽快熟悉情况,拿出一个既能立足国情、又能着眼长远的思路来。”
回到办公室,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顾静昭打来电话,询问他何时回家吃饭。林闻溪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苦笑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这刚号上国家的脉,方子还没开呢。”
他点燃一盏台灯,重新摊开那份全国疫情报告和会议记录。灯光照亮他沉静的侧脸,也照亮了前路上的重重关山。
进京履职的第一天,没有鲜花掌声,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扑面而来的挑战。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学医时面对浩瀚典籍的时刻,只是这次,他需要诊治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古老国度积弊已久的沉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提起笔,在稿纸上郑重写下第一个标题:《关于当前全国医疗卫生状况的初步分析及中医药发展面临的若干问题的思考》。
京华夜静,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医者凝神静气时,聆听的那一缕最微弱的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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