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盐味,从有明海深处涌来,拂过肥前东岸的沙脊。天色刚泛出鱼肚白,海湾像一只沉睡的巨兽,潮水在沙岸线上轻轻舔舐。滩头,湿沙里嵌着昨夜退潮留下的贝壳与海藻,冷意顺着脚底爬上来。
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了黑点,像被谁随手撒下的芝麻,渐渐放大,那是船,是桨,是帆,红色的金龙旗在风里招展,是越来越近的影子,那是敌人。
锅岛齐直站在高处的沙丘上,甲叶在晨光里泛出冷硬的光。他今年41岁,披着黑漆具足,系着绯红阵羽织,腰间太刀的鞘口镶着金边。他抬手,将刀柄轻轻一转,刀锋斜指海面,像把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划在天地之间。他身后的旗阵猎猎作响,黑底白日丸在风中抖擞。他低声,却让整个滩头都听见:“今日,胜败在此一举。后退者,斩!”
他把手中的兵力一口气撒了出去:3500人,含骑兵、铁炮、枪兵、足轻,全部压向滩头。旗本、小姓、物见、铁炮足轻、长柄足轻、弓足轻,像一支支绷紧的弦,从沙丘一路铺到浪花边缘。更远处的后方,莲池、小城、鹿岛三支藩的200人正沿着海岸线疾行,尘土在晨雾里翻腾,背上的小旗在呼呼的向,有武士在喊“哈呀库,哈呀库”。
齐直的眼神冷得像海,他把手心按在刀柄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些踏上滩头的人,打回去。
小岛雾把竹枪扛在肩上,手心全是汗。他今年19岁,瘦得像一根芦苇,却有一双在海上长大的眼睛。
他跟在足轻队列的最后排,脚下的湿沙被踩得吱吱作响。
他听见前面传来的鼓声,听见旗号在风中翻卷,听见将领们的吼声像海潮一样一层层推过来。他看见锅岛齐直在高处举刀,刀光一闪,像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
“杀唧唧,杀唧唧!”有人在他身边吼,声音里带着酒气和胆气。小岛雾也吼,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吼,但他知道如果不吼,他就会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他看见前排的足轻把竹枪头朝下,像一片插在沙里的森林。他看见枪兵把火绳夹在手里,眼睛盯着海面。他看见铁炮足轻蹲在地上,把长长的火绳搭在肩上,耳朵贴在枪托上,像在听海的心跳。
“冲!”旗本挥刀,鼓点骤然急促。足轻队列像一条被鞭子抽打的蛇,猛地向前窜去。小岛雾迈开步子,脚下的沙被带起,溅在小腿上,冷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听见风从耳边掠过,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胸腔里轰鸣。他看见前排的人影在雾里晃动,看见有人脚下一滑,扑倒在沙里,又挣扎着爬起来。他看见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又猛地转回去,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第一声炮响来的时候,小岛雾正跑在队列的中间。那声音像天被劈开,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看见海面上腾起一团白烟,紧接着是一朵黑色的花,在滩头炸开。沙土飞溅,像被谁撒了一把盐。有人惨叫,有人扑倒,有人被气浪掀翻。小岛雾被推搡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听见旁边有人骂:“铁炮!”
第二声炮响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船,中华国的船。
它们像一群黑色的鱼,从雾里钻出来,船头切开水面,溅起白色的浪花。船舷上站着人,手里拿着奇怪的武器,枪口闪着冷光。他看见那些人把枪口对准了滩头,看见他们扣动扳机,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在沙滩上撒了一把豆子。他看见前排的足轻像被风吹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
“铁炮队,放!”旗本的吼声压过了海浪。小岛雾看见铁炮足轻们蹲在地上,把火绳凑到枪口,点燃,退后,开火。白烟升腾,像一朵朵云。他看见海面上腾起一片白点,像一群受惊的鸟。他听见有人喊:“命中了!命中了!”
第三声炮响来的时候,他看见了迫击炮。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武器,炮口短粗,像一根插在沙里的木桩。它喷出一团火,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飞上天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滩头,炸开。沙土飞溅,像被谁掀翻了一层皮。他看见一个枪兵被气浪掀翻,手里的火绳掉在地上,他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却被后面的人踩了一脚。他看见一个足轻被弹片削去半边脸,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长柄足轻,上前!”旗本挥刀。小岛雾把竹枪往前一送,枪头向前,双手握紧。
他看见前排的长柄足轻们组成一道墙,枪头向外,像一片刺猬。他看见骑兵从队列侧面冲过来,马蹄踏在沙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看见骑兵们举着刀,像一群黑色的旋风,挥舞着刀花冲向海滩。
“铁炮,装填!”旗本吼。
小岛雾看见枪兵们蹲在地上,把火药从枪口灌进去,用铜条压实,把铅丸塞进去,用火绳夹在手里。
他看见他们站起身,把枪口对准海面,扣动扳机。他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在沙滩上撒了一把豆子。他看见海面上腾起一片白点,像一群受惊的鸟。他看见一艘船的舷侧冒出黑烟,像被谁咬了一口。他看见船上的人乱作一团,有人跳进海里,有人扶着船舷,有人举枪还击。
“足轻,冲!”旗本挥刀。小岛雾把竹枪往前一送,枪头插进沙里,双手握紧。他看见前排的足轻们组成一道墙,枪头向外,像一片刺猬。他看见中华国的士兵从船上跳下来,手里拿着奇怪的武器,枪口闪着冷光。他看见他们把枪口对准了滩头,他们扣动扳机,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在沙滩上撒了一把豆子。前排的足轻像被风吹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
旗本挥刀,“冲,跟我冲”
小岛雾也跟着冲,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腿越来越沉,像灌了铅。
他只知道自己的耳朵越来越聋,像被谁塞了一团棉花。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像被谁撒了一把沙子。前排的人影在雾里晃动,看见有人脚下一滑,扑倒在沙里,又挣扎着爬起来。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又猛地转回去,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猛地倒下。
海浪拍岸的声音,风从耳边掠过,自己的呼吸在胸腔里轰鸣。
中华国的士兵从船上跳下来,手里拿着奇怪的武器,枪口闪着冷光。他看见他们把枪口对准了滩头,看见他们扣动扳机,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在沙滩上撒了一把豆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他只知道自己的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沙里。似乎听见耳边一声巨响,像天被劈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飞过,像一只鸟。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背上,像一块石头。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被谁抽走,像一盏灯被吹灭。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他感觉到海风拂过脸颊,凉丝丝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右腿疼得厉害,像被谁用刀砍了一刀。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一片湿漉漉的东西,是血。
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人,是铁炮足轻的源次。源次的胸口有一个洞,血已经凝固了。他看见源次的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愣愣地躺在草地上,像死了般看着天空。天空很蓝,像一块被水洗过的布;白云很白,像一群被风吹散的棉花。
砖头,海面上还有中华国的士兵在冲锋帆船上走动,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他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肥前藩败了。
这里没有中华国的尸体,只有肥前藩武士的尸体。
他明白了锅岛齐直的“胜败在此一举”成了一句空话。他明白了“后退者斩”成了一句笑话。
为什么要冲,为什么要吼,为什么要死。
他明白了自己什么也不明白。
他自言自语:“不可能打得赢,不可能打得赢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沙上。他的眼泪流下来,像一条小溪。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像一片被风吹过的沙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的右腿很疼,很疼。
海风带着盐味,拂过肥前东岸的沙脊。
天色已经大亮,海湾像一只醒来的巨兽,潮水在沙岸线上轻轻舔舐。滩头,湿沙里嵌着昨夜退潮留下的贝壳与海藻,冷意顺着脚底爬上来。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了黑点,像被谁随手撒下的芝麻,渐渐放大,那是船,是桨,是帆,是第二批越来越近的影子。
莲池、小城、鹿岛三支藩的200人终于赶到了。
他们站在沙丘上,看着滩头,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中华国的船。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谁也不敢说话。他们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看见锅岛齐直站在高处的沙丘上,甲叶在阳光下泛出冷硬的光。他抬手,将刀柄轻轻一转,刀锋斜指海面,像把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划在天地之间。他身后的旗阵猎猎作响,黑底白日丸在风中颤抖。
三千五百人啊!旗本、小姓、物见、铁炮足轻、长柄足轻、弓足轻,现在都在,他们只是躺下了,从沙丘一路铺到浪花边缘。
锅导齐直只是握着武士刀刀柄,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像一群被风吹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
海风涌起潮声,在长崎外湾低回。
滩头还残留着碎裂的木栅与倒伏的枪矛,泥沙里渗着盐与血的味道。
海面上,一批批中华国海军陆战队分乘登陆舟,风帆浩荡,桨叶划开银亮的水纹,缓缓靠岸。
旗手在舰首挺立,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从天边驶来的宣告。岸上,最后的抵抗已经崩散,硝烟稀薄成一条灰白的线,悬在暮色与海雾之间。
郭岛齐直摘下头盔,露出被海盐与汗水浸得发白的鬓发。他身后,是仅存的两千名肥前增援藩士,他们盯着沙滩上,那些盔甲破裂、枪矛折断,死人满地,浑身沾满泥与血。
郭岛齐直,向前一步,双膝跪下,沙粒从膝头簌簌落下。
他低声,却让每一个人都听见:“跪下吧!我们败了!”
风忽然静止了一瞬,随即,两千人跟着跪下,额头贴地,双手伏在沙上,像一片被风吹俯的芦苇。
有人把脸埋进臂弯,有人牙齿咬得作响,有人无声地流泪。没有人再喊杀,也没有人再抬头。
城门口,肥前藩的仓廪一一打开。米仓、盐栈、火药库、帆布与绳索、木桶与铁钉,被分门别类贴上封条,登记造册。
藩吏在纸上写下数目,军需官按手印,搬运的号子从码头一直响到城内。
海面上,登陆队升起信号旗,工兵开始在栈桥两侧布设浮标与临时码头,医疗队支起帐篷,火夫升火煮汤。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与藩中重臣在临时指挥所相对而坐,地图铺在桌上,红蓝箭头从海湾指向城心。城里的钟声敲了三下,像是为旧秩序送行,也为新秩序开场。
午后,阳光从云隙间落下,金红色的光铺在长崎城的瓦脊上。
城头,一面红色金龙旗被两名水兵合力升起,旗面在风中鼓胀,龙纹在日光里仿佛游动。
钟声再响,城门内的街道上,百姓扶老携幼,远远望着那面旗。
藩邸的唐破风下,文书捧出新制的木牌与告示,用汉字写着“止兵、安民、通商”的字样。
港口的起重机开始卸下木箱与帐篷,药房与粮店的招牌被重新挂起。
小岛雾在嚎叫中,被人接骨,现在浑身是汗,瘫倒在城墙下。
抬起头,他看到那面红色的金龙旗,迎着风,张牙舞爪。
海风把旗声送得很远,越过港湾,越过田野,越过长崎残破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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