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拍得窗棂“啪啪”响,像谁在外面撒着把碎糖。小孙女蹲在炕桌上,把攒了一年的糖纸分门别类理进红布包——玻璃糖纸亮晶晶的,在油灯下晃出细碎的光,像堆撒了金粉的小镜子;油纸糖纸浸过各种糖的油香,摸起来滑溜溜的,凑近闻,还能辨出橘子味、薄荷味;最底下压着几张皱巴巴的蜡纸,是夏天吃冰棒时攒的,边缘都卷了边,却依旧能看出印着的小熊猫图案,憨态可掬。
“奶奶,这些够不够糊灯笼?”她举起张印着金元宝的玻璃糖纸,阳光透过窗纸斜斜照进来,糖纸在墙上投出个金灿灿的影子,元宝的纹路清清楚楚,像真有元宝落在了墙上。
苏星晨正坐在炕沿剪窗花,红纸上的“福”字已经剪了一半,剪刀开合间,碎红纸落了满膝。她闻言抬头,鬓角的白发沾着点红纸末:“够啦够啦,再添上你太姥姥留下的那几张牡丹糖纸,糊出来的灯笼准保是整条街最俏的!”她放下剪刀,指着柜顶上的旧木盒,“里面还有你太爷爷扎灯笼的竹篾,细溜得很,拿下来咱们一起扎骨架。”
小孙女踮脚够到木盒,打开时,一股淡淡的竹香混着糖纸味飘出来。里面果然躺着捆泛黄的竹篾,还压着几张褪色的牡丹糖纸,油光闪闪的,牡丹花瓣上的金粉虽掉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亮。“太姥姥的糖纸像真花似的!”她捏着糖纸边角轻轻晃,花瓣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像朵会动的花。
陆延从镇上赶集回来时,棉袍上落着层薄雪,怀里揣着的布包鼓鼓囊囊的,还冒着点热气。“买了你们爱吃的水果糖,”他拍掉身上的雪,解开布包,红的绿的糖纸立刻滚了出来,有印着小老虎的,有画着糖葫芦的,最惹眼的是堆透明玻璃纸包的橘子糖,阳光一照,像堆小橘子挂在枝头,“这糖纸留着,糊灯笼的穗子正好用,风一吹,能晃出彩虹来。”
他掏出颗橘子糖,剥开透明糖纸塞进小孙女嘴里,甜丝丝的橘味在舌尖炸开时,小孙女忽然发现糖纸里裹着点碎金粉,对着油灯看,金粉在光里飘,像把星星撒在了纸上。“太爷爷,这糖纸会发光!”她举着糖纸在屋里转圈,金粉的光落在墙上的年画胖娃娃上,娃娃的红肚兜都闪了亮,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上跳下来,伸手去抓那些光。
苏星晨已经用竹篾扎好了灯笼骨架,圆滚滚的像个小冬瓜。她正往上面糊糖纸,先把油纸糖纸衬在里面当底,再把玻璃糖纸小心翼翼贴在外面,贴到牡丹糖纸时,特意让花瓣的边缘都向外翘着,像真有牡丹要从灯笼上开出来。“你太姥姥当年糊灯笼,总爱在糖纸缝里塞点香料,”她从针线笸箩里摸出个小纸包,往骨架缝隙里撒了把干桂花,“说这样挂在门口,风一吹,满街都是甜香,路过的人闻着,年味儿都能多三分。”
陆延搬来木梯子,把糊好的灯笼往门檐上挂。小孙女举着蜡纸糖纸追出来,踮脚要把糖纸粘在灯笼底下当穗子,蜡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小熊猫的脸在风里晃,倒真像串晃悠悠的糖球挂在灯笼下。“这样像不像冰糖葫芦?”她仰着脖子问,睫毛上还沾着点雪粒子,亮晶晶的。
“像!像极了!”陆延扶着灯笼,看着雪粒子落在糖纸上,融成小小的水珠,“等会儿点上灯,这小熊猫准能在光里跑起来。”
挂完灯笼,陆延忽然从棉袍内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糖纸,边角都磨圆了,上面印着褪色的“囍”字,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这是你太奶奶结婚时的喜糖纸,”他用指腹轻轻抚平纸角,那里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太奶奶年轻时留下的,“当年她就用这糖纸给我包过压岁钱,说‘糖纸里的甜,能甜一整年’。”他记得那年开春,自己把糖纸夹在课本里,翻书时总闻到点淡淡的甜,连背书都觉得顺了许多。
小孙女把这张老糖纸夹进糖纸册最中间,又往旁边塞了片刚从橘子糖上剥下的玻璃纸,新旧糖纸挨在一起,倒像太奶奶和她隔着时光在说话。她忽然发现今年的糖纸册比去年厚了好多,红布包装得满满当当,拉链都快拉不上了。“奶奶,明年的糖纸该用什么包呀?”
苏星晨正在灶间煮腊八粥,砂锅里的红豆、花生、莲子咕嘟咕嘟冒着泡,冰糖在里面慢慢化,甜香混着水汽漫出来,撞在结着薄霜的窗上,融出点点水痕。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等开春,让你爷爷给你编个新竹篮,咱们把糖纸铺在篮子里,再种上点太阳花,让甜气顺着根须往上爬,开花都带着糖味呢。”
暮色降临时,灯笼被点亮了,烛火在里面轻轻摇,糖纸在光里透出层层叠叠的色,红的像苹果,绿的像薄荷,金的像元宝,把门口的雪都染得暖融融的。小孙女啃着橘子糖,看陆延和苏星晨在灶间忙碌,爷爷正往灶膛里添柴,奶奶正用糖纸包着刚炒好的瓜子,忽然觉得,这些被小心收藏的糖纸,就像日子里撒下的把把糖粒,攒着攒着,就甜成了一整年的盼头。
远处传来邻居家的鞭炮声,脆生生的,像在为这糖纸里的年味喝彩。小孙女摸了摸怀里的糖纸册,仿佛能听见里面藏着的甜,正随着烛火的摇晃,一点点往外钻,要把整个腊月都泡成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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