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吴的“日程调整”如投入池塘的石子,在学术圈内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却足以引起有心人注意的涟漪。几位与他有过合作或竞争的学者私下议论,猜测这位一向活跃的伦理学家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林晓通过多个伪装的身份在几个专业社交群组里小心观察,捕捉到一些碎片信息:有人提到吴教授最近婉拒了某顶级期刊的审稿邀请,理由是“工作量饱和”;还有传言说,他所在研究中心内部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业务合规自查”,重点涉及外部顾问项目的管理流程。
“压力传导得比预想的要快。”苏晴分析着这些零碎信息,“大学机构最怕的就是合规丑闻和舆论风险。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质疑,只要涉及‘利益冲突’和‘伦理审查’这种敏感领域,就足以让管理部门紧张,进而对当事人施加约束。”
“我们的匿名举报和质询函,就像在他周围布下了一片雷区。他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触雷。”余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但这还不够。雷区只能限制他的活动范围,我们要的是让他自己踩响那颗能炸开缺口的雷。”
他转向周晓芸:“针对埃利奥特·吴过去参与项目的技术细节,尤其是那些最终出现严重不良事件或不了了之的项目,有没有可能找到当时的参与者——比如被解雇的研究员、离职的助理、或者心存不满的合作方?他们或许握有更具体的内部信息,甚至是不为人知的证据。”
“我正在尝试。”周晓芸调出几个加密的搜索界面,“他参与的许多项目都涉及跨境合作,人员流动性大,而且保密协议通常很严格。但压力之下,总会有缝隙。我筛选了几个曾与他团队有过公开纠纷或非正常离职的人员,正在通过极其迂回和匿名的方式尝试建立初步接触。不过,这类人往往疑心重,对任何主动接近都抱有戒心,进展会很慢。”
“没关系,种子埋下去就行。我们现在有的是耐心。”余年顿了顿,“另外,赵老那边流出的文件摘要,你怎么看?”
周晓芸调出那份文件的全文扫描件,虽然只是征求意见稿,但措辞背后的意图清晰可辨:“他在给我们指明一条‘明路’,或者说,一条被允许的、更高级别的斗争路径。将‘灯塔’案定性为‘危害人类罪’或‘生物安全威胁’,意味着可以动用更强大的国家力量和国际协作机制。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提供的证据链必须坚实到足以通过最高级别的审查,甚至要能承受国际法庭级别的质证。这比在国内起诉诺亚商业欺诈的难度高了不止一个量级。”
“难度高,但一旦成功,效果也是毁灭性的。”苏晴接话,“如果能将诺亚、‘远帆信托’、‘灯塔’乃至‘幽灵船队’的整体罪行,以‘危害人类罪’的框架打包提交给国际刑事法院或相关联合国机构,那就不再是我们一个小团队在对抗一个犯罪网络,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全人类良知和国际法维护的层面。届时,任何试图包庇或阻挠的力量,都将承受巨大的道义和国际压力。”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高棋。”余年总结道,“赵老在暗示,如果我们有能力走到那一步,他会提供某种程度上的‘便利’或至少是‘默许’。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自己拿出够分量的东西。所以,晓芸,除了追查埃利奥特·吴,你和日星、老周配合,开始系统地按照‘危害人类罪’的证据标准,重新梳理、强化和补充我们已有的所有关于‘灯塔’非法试验、残害生命、器官贩卖的证据。特别是许婕的记忆输出,要请顶级的法医心理学家、创伤专家和生物医学专家介入,形成具备法律效力的专家鉴定报告。”
“明白。我会立刻组建一个虚拟的跨学科专家小组,所有成员匿名,通过‘洁净’环境进行线上协作,确保安全。”周晓芸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眼中却燃起了更炽热的火焰——这是将技术、法律与正义推向极致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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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巴拉望岛西岸那个偏僻的修船厂。“扳手”的第二份报告通过死信箱传来,内容更具体,但也透着更浓的危险气息。
“厂老板的侄子外号‘小螃蟹’,确实在跟‘海豚’的人跑腿,主要是在附近几个岛之间送‘小件快递’。他承认‘卡利博之星’来修船那几天,有艘没开灯的黑色快艇半夜来过,卸下几个带冷藏标志的银箱子,又装走了一些用防水布包着的长条形东西。他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听见快艇上的人用英语低声说什么‘样本状态稳定’、‘下次要新鲜的’。快艇走的时候,他瞥见船舷有个模糊的标记,像是……一个简化了的乌贼或者章鱼图案。”
乌贼或章鱼图案?周晓芸立刻在数据库里搜索。很快,她找到了一条关联信息:大约一年前,国际海事局的一份报告中提到,在马来半岛东岸曾出现过几艘涉嫌走私濒危物种的小型船只,船体上涂有类似的简化头足类生物图案,怀疑是某个小型走私团伙的标识。该团伙活动区域与苏禄海部分重合。
“所以,‘幽灵船队’的外围运输,可能分包给了‘海豚’甚至更小的‘章鱼’团伙。层层转包,降低风险。”老周分析,“‘卡利博之星’可能是区域性的集散点或中转站,从‘幽灵船队’的大船接收‘货物’,再通过这些小团伙分散运往最终目的地,或者进行临时储存。”
“那个标记很重要。”程日星说,“如果能确认是哪个团伙的标识,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经常使用的码头、接应点,甚至抓到现行。”
“让‘扳手’想办法,在不惊动‘小螃蟹’的前提下,弄清楚那个标记更具体的样式,最好能拍到照片。同时,查清‘小螃蟹’最近的活动规律和联系人。”余年指示,“但一定要提醒‘扳手’,安全第一。这些小团伙往往更无法无天,警惕性也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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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安全点。许婕的记忆挖掘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但产出持续的阶段。在心理医生的专业引导和药物辅助下,她不再需要强烈刺激就能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往往与特定的感官刺激相关联:某种特定频率的仪器蜂鸣声会让她想起“数据滚动的声音”;心理医生在严格控制下测试,使用一种略带甜腥的化学试剂气味会瞬间触发她对“甜味”的恐惧和描述;甚至特定角度的光线投射,会让她下意识地做出遮挡或眯眼的动作,并含糊提到“顶光太刺眼,看屏幕反光”。
心理医生将这些感官线索与许婕的涂鸦、描述进行系统关联,逐渐构建起一套关于“灯塔”内部那个监控操作环境的“多感官档案”。这份档案不仅包括视觉界面、操作流程,还包括环境噪音、光照条件、甚至空气成分的细微线索。它越来越像一份来自地狱的、事无巨细的“环境调查报告”。
更令人惊讶的是,许婕开始无意识地重复一些简短的口令或操作提示短语,用的是英语,带着一种机械的、毫无情感色彩的语调,例如:“样本编号确认。”、“脱靶率阈值突破,启动三级干预协议。”、“气体释放倒计时:三、二、一。”
这些短语,与她之前描述的界面操作和警报处理过程完美对应!这几乎可以断定,是她在“白房间”内反复听到的系统语音提示或操作指令,被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听觉记忆里。
周晓芸如获至宝。她立即组织语言学和声纹专家,对这些短语的录音进行分析——在许婕无意识状态下秘密录制,经过伦理审查和许可的,试图确定其可能的来源——是商用医疗监控系统的标准提示音?还是定制化系统的专属语音?不同的语音合成引擎、录音者口音、背景噪音特征,都可能成为追踪系统来源的线索。
与此同时,苏晴开始着手将许婕的所有记忆输出、心理评估报告、以及多感官档案,按照“危害人类罪”证据的要求进行专业的法律转化和固定。她联系了国际上几位在战争罪和反人类罪证据领域享有盛誉、且以正直敢言着称的法医学和心理学专家,通过极其隐蔽的渠道,请求他们以匿名方式对材料进行审阅和评估,为将来可能提交国际机构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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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周晓芸在“洁净”环境中,再次检测到那个神秘“无名”来源发出的、关于“信天翁”坐标的通讯数据包有被轻微触碰过的痕迹。不是破解或反向追踪,更像是……有人在远处,用同样的技术手段,对这个数据包进行了一次极其隐蔽的“状态查询”,如同在检查一个早已布下的诱饵是否被触动过。
她立刻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余年。
“有人在等我们咬钩,或者,在观察我们对这个饵的反应。”余年眼神微冷,“‘信天翁’的坐标像个鱼饵,抛在那里。杨丽娅,或者她背后的势力,想看看我们是会无视,会好奇探查,还是会采取行动。而那个查询痕迹,可能是抛饵者在确认鱼儿是否靠近。”
“我们怎么办?”周晓芸问。
“派一艘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无人侦察艇,远程操控,去坐标点外围五十海里范围,做一次最常规的海洋水文数据收集,全程公开民用频段信号,扮演最普通的科研船只。”余年做出决定,“看看会不会有‘意外’相遇。同时,通知‘扳手’,暂时不要接近苏禄海那片区域,但可以留意周边有没有其他势力活动的传闻。”
他走到窗前,虽然外面只是模拟的夜色。“风声越来越紧了。埃利奥特·吴在退,赵老在划线,‘幽灵船队’在分化,许婕的记忆在苏醒,杨丽娅在试探……各方都在动,也都在看。接下来,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那一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室内熬夜工作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加快节奏,但更要踩稳脚步。我们要在风暴真正到来前,把锚抛得更深,把网织得更密。”
无形的压力在积聚,多方的视线在交错。而在黑暗深处,那座名为“灯塔”的罪恶堡垒,其轮廓在越来越多的微光照射下,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狰狞。真正的总攻尚未开始,但前哨战的硝烟,已悄然弥漫在信息、海洋与人心的每一个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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