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镇国公的选择
曹皇后的凤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这位大雍朝最尊贵的女人,此刻被粗大的铁链捆在囚车木架上,发髻散乱,金钗歪斜,脸上布满泪痕和污渍。囚车两侧,是辽国最精锐的“铁鹞子”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只露一双冰冷的眼睛。
辽国军阵前,主帅耶律宗真端坐马上,五十岁上下,满脸虬髯,头顶秃发,两鬓编着小辫。他手中马鞭遥指定边城头,声音如滚雷般传遍战场:
“大雍的将士们看清楚了!这是你们的皇后!是你们皇帝的妻子!现在,朕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顿了顿,狞笑:
“第一,开城门,恭迎朕入城,朕保证不杀城中一人,还会给你们的新皇帝留个全尸!”
“第二,你们继续顽抗,朕就在这三军阵前,将你们的皇后——一刀刀凌迟!”
城墙上,守军哗然。
无数双眼睛看向沈墨轩——不,现在该叫李墨轩了。他刚刚斩杀李崇山,血染征袍,正高举叛将首级重整守军。可转眼间,辽国人就押出了皇后,这局面比刚才更加凶险十倍!
“皇后……皇后怎么会在辽国人手里?”一个老校尉颤声问。
没人能回答。
李墨轩盯着囚车上的曹皇后,脑中飞速转动。曹国勇的妹妹,三皇子的生母,当朝皇后——她此刻应该在京城深宫,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辽国军中?
除非……
“除非曹国勇早就和辽国勾结。”秦昭雪低声道,脸色惨白,“墨轩,曹国勇扶三皇子登基,自己掌控朝政,但朝中还有镇国公、陈砚舟这些反对派。他怕控制不住局面,索性引辽国入关,借外力清扫异己!”
引狼入室!
好狠的计!
李墨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为了权力,曹国勇竟连自己的亲妹妹、连大雍江山都可以出卖!
“城上的人听着!”耶律宗真再次高喊,“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一炷香后,若不开城——”
他举起右手,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囚车旁,一个赤膊的刽子手举起屠刀,刀身在晨光下泛着寒光。
城墙上的守军开始骚动。这些士兵大多是边军子弟,家国观念极重,眼睁睁看着皇后被辱,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将军……开城吧……”一个年轻士兵哽咽道。
“不能开!”赵老汉厉喝,“开了城,定边城五万百姓都得死!辽国人什么时候讲过信用?!”
“可那是皇后啊……”
“皇后又怎样?”秦昭雪咬牙,“她哥哥曹国勇叛国投敌,她就算不知情,也是曹家人!为了她一人,赔上五万百姓,值得吗?”
话虽如此,但看着皇后在囚车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任谁都不忍心。
李墨轩闭上眼睛。
父亲、母亲、姐姐、太子、陈砚舟……无数人的面孔在眼前闪过。他们用生命保护他,不是为了让他今日做这种选择的。
“少主,”赵老汉低声道,“实在不行……老奴带人夜袭劫囚?虽然机会渺茫,但总比……”
“不用。”李墨轩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有个办法。”
他解下染血的盔甲,脱下外袍,只穿一身素白中衣,然后——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竟直接翻过城墙垛口,纵身跃下!
“少主!”
“墨轩!”
惊呼声中,李墨轩在空中几个翻滚,落地时借势前冲,卸去下坠之力,然后一步步走向辽国军阵。
一个人。
一把剑。
一身白衣,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眼。
耶律宗真眯起眼睛:“来者何人?”
“大雍太子遗孤,李墨轩。”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满场死寂。
城墙上的守军愣住了,辽国士兵也愣住了,连囚车上的曹皇后都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白衣身影。
“太子……遗孤?”耶律宗真皱眉,“太子二十年前就死了,哪来的遗孤?”
“太子妃贴身侍女苏婉,在太子妃自尽前已怀有身孕。”李墨轩继续前行,直到距离军阵百步处停下,“此事,曹皇后应当知道——毕竟当年东宫侍女怀胎七月,不可能瞒过掌管六宫的皇后。”
囚车上,曹皇后浑身一颤。
耶律宗真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所以呢?就算你是太子遗孤,现在也是个死人了。朕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你就得变成刺猬。”
“你不会。”李墨轩平静道,“杀了我,你就拿不到玄鸟金库的钥匙。”
“玄鸟金库?”耶律宗真坐直了身体。
“先太子苦心经营二十年的秘密金库,七处分库,总价值超过八百万两白银,还有精良军械无数。”李墨轩从怀中取出七枚白玉云纹扣,在阳光下举起,“这就是开启金库的钥匙。曹国勇与你们合作,许诺的条件之一,就是这批宝藏吧?”
耶律宗真脸色变了。
李墨轩猜对了。
“但现在,钥匙在我手里。”他继续道,“曹皇后在你们手中,但你们杀她,除了激怒守军拼死抵抗,没有任何好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用钥匙换皇后?”耶律宗真冷笑,“你当朕是傻子?钥匙交出来,你还有什么筹码?”
“我有定边城。”李墨轩转头看向城墙,“现在城中守军听我号令,我若下令开城,你们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这座西北第一重镇。而我若下令死战,就算你们最后能破城,也要付出一万条人命的代价。”
他转回头,直视耶律宗真:
“用一座完整的定边城,换皇后一命,再加——我给你们带路,去找玄鸟金库。这个交易,划算吗?”
耶律宗真沉默了。
他在权衡。强攻定边城确实损失会很大,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策。至于玄鸟金库……那笔财富足够辽国十年军费!
“朕如何信你?”他沉声问。
“你现在就可以派一队人,随我去取第一处金库。”李墨轩道,“就在定边城地下。取到之后,你再决定是否交易。”
“若你耍花样呢?”
“那你就杀了皇后,再攻城。”李墨轩淡淡道,“但那样,你什么都得不到。”
耶律宗真死死盯着李墨轩,良久,忽然大笑:“好胆色!不愧是太子的种!朕就信你一次!”
他挥手:“铁鹞子第一队,随他去!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五十名重甲骑兵出列,将李墨轩围在中间。
城墙上,秦昭雪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疯了吗?!这是去送死!”
“不,”赵老汉却摇头,“少主这是在拖延时间。他带辽国人去找金库,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
他看向东方。
地平线上,烟尘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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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定边城地下第七库,石门轰然打开。
当耶律宗真亲眼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精良的铠甲兵器时,这位辽国皇帝的眼睛都红了。
“八百万两……不,至少一千万两!”他颤声大笑,“曹国勇那老狐狸,居然藏了这么多宝贝!”
李墨轩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第一处金库你见到了,现在可以放了皇后吗?”
“放,当然放。”耶律宗真心情大好,挥手,“把那个女人放了!”
囚车打开,曹皇后软倒在地,两个辽兵将她拖到阵前。
“交易完成。”耶律宗真看向李墨轩,“现在,带朕去其他六处金库。若敢耍花样……”
“陛下!陛下不好了!”
一个斥候狂奔而来,脸色惨白:“东、东面发现大雍援军!至少两万人!打着‘杨’字旗!”
耶律宗真脸色骤变:“杨骁?!他不是在三日前就……”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李墨轩:“你耍我?!”
“兵不厌诈。”李墨轩平静道,“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带着已经到手的金银撤退,这些足够补偿你此次出兵的损耗;第二,留下来与我大雍边军决战,但你要想清楚——镇国公杨骁的杨字营,二十年前曾将你们辽国铁骑打得溃不成军。”
耶律宗真脸色铁青。
他知道李墨轩说的是实话。杨骁是大雍军神,有他在,辽国军队占不到便宜。而且现在对方援军已到,再打下去,确实不明智。
“好……好得很!”耶律宗真咬牙,“朕今日认栽!但李墨轩,你记住——这笔账,朕迟早会跟你算!”
他大手一挥:“撤!”
辽国大军如潮水般退去,带着从第七库搬走的金银——大约价值一百五十万两,是总库的四分之一。
足够了。
李墨轩看着辽军远去的烟尘,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喘气。
刚才的博弈,耗尽了他所有心力。
“墨轩!”秦昭雪从城中冲出,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李墨轩摇头,看向被救回的曹皇后,“把她……看好。”
曹皇后被两个士兵扶着,看向李墨轩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恐惧,有怨恨,也有一丝……感激?
毕竟,他救了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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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镇国公大营。
中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
杨骁看着跪在面前的李墨轩,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眼中满是感慨。
“起来吧。”他扶起李墨轩,仔细打量他的脸,“像……真像太子殿下年轻的时候。”
李墨轩沉默着,将陈砚舟临死前划在他掌心的三个字,以及赵老汉说的真相,一一道来。
杨骁听完,长叹一声:“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走到帅案后,从最底层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两卷圣旨。
一卷明黄,是现任皇帝——也就是刚刚“登基”的三皇子——给沈墨轩的密旨,命他接管边军,平叛勤王。
另一卷玄黑,边缘绣着金线,透着古朴威严的气息。
“这是先帝密旨。”杨骁缓缓展开玄黑圣旨,“景和十八年,先帝临终前三天,秘密召老夫入宫,亲手交给我的。”
圣旨上的字迹已经泛黄,但朱红玺印依然清晰:
“朕知太子冤,然国事为重,不可动荡。若后世子孙昏庸误国,致使江山危殆,镇国公杨骁可凭此旨,拥立太子遗脉复位,匡扶社稷。”
李墨轩浑身一震。
先帝……竟然早就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他声音发颤,“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替太子平反?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因为当时的朝廷,经不起动荡。”杨骁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曹氏外戚权倾朝野,边关辽国虎视眈眈,江南还有水患饥荒。若强行替太子平反,必然掀起党争,甚至可能引发内战。先帝……是为了大局。”
“所以太子就该死?!”李墨轩怒吼,“所以我父亲就该死?!所以三百玄鸟卫、无数忠臣,都该死?!”
“没人该死。”杨骁睁开眼,老泪纵横,“但这就是帝王之道,这就是……江山之重。先帝每夜噩梦,临终前呕血三升,全是心病。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太子,对不起你们,所以留下了这道密旨,给你们……留了一条后路。”
他从木盒底层,又取出一张丝帛。
丝帛已经发黑,上面是用血写的字迹,娟秀而绝望:
“吾儿若在,左肩当有赤凤胎记。婉妹妹,求你将他抚养成人,莫告诉他身世,只愿他平安一生。若天命有归,此胎记为证。——太子妃绝笔”
赤凤胎记。
李墨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肩。
那里,确实有一块胎记,淡红色,形如展翅的凤凰。小时候母亲说,那是胎里带的,是祥瑞。他从未多想。
现在……
“让我看看。”杨骁沉声道。
李墨轩颤抖着手,解开衣襟,露出左肩。
烛光下,那块胎记清晰可见——头、身、双翼、尾羽,栩栩如生,正是凤凰展翅的形状!
“太子妃……”杨骁跪倒在地,对着丝帛重重磕头,“老臣……终于找到小殿下了!”
帐内,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杨骁起身,将两卷圣旨都放在李墨轩面前: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
他指着明黄圣旨:“持陛下密旨,你便是皇命钦差,可接管边军十五万,回京平叛,诛杀曹国勇,扶保新君——虽然那新君是你的杀父仇人。”
又指着玄黑圣旨:“持先帝密旨,你便是太子遗孤,大雍正统。老夫可拥立你为帝,以清君侧之名,挥师南下,夺回本该属于你父亲的江山。”
他看着李墨轩的眼睛:
“选吧。是继续当沈墨轩,还是……做李墨轩?”
李墨轩看着两卷圣旨,看着那封血书,看着左肩的胎记。
二十年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他不是沈家子,他是太子遗孤。
他的父亲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杀的。
他的母亲不是普通妇人,是太子妃的侍女。
他的姐姐为了送玉扣,死在他面前。
陈砚舟为了保守秘密,服毒自尽。
慕容惊鸿为保护他,身中剧毒。
而现在,他面前摆着两条路——
一条是忠臣之路,扶保仇人,平叛安邦,然后功成身退,或许能得个善终。
一条是帝王之路,揭竿而起,血洗江山,要么君临天下,要么……尸骨无存。
帐外传来脚步声。
秦昭雪、赵老汉、海石、巴图、慕容惊鸿都走了进来。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此刻都看着李墨轩,等待他的选择。
“墨轩,”秦昭雪轻声道,“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陪你。”
“少主,”赵老汉跪地,“玄鸟卫,永远效忠太子血脉。”
“公子,”海石和巴图也跪下了,“我们这条命,是您救的,现在该还了。”
慕容惊鸿咳嗽几声,虚弱道:“老夫……还能开三次弓。一次给曹国勇,一次给那个弑兄篡位的皇帝,最后一次……留给想害你的人。”
李墨轩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眼中的坚定,看着他们浑身的伤痕。
然后,他笑了。
笑中有泪,泪中有血。
他伸手,拿起了那卷玄黑圣旨。
“我父亲等了二十年,没等来平反。”
“我母亲等了二十年,没等来公道。”
“三百玄鸟卫等了二十年,没等来清白。”
“现在——”
他将圣旨高高举起:
“该等来一个答案了!”
帐外,十五万边军已经集结。
火把如龙,照亮了边关的夜空。
杨骁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杨骁,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
十五万人的呼喊,震天动地。
李墨轩——现在该叫大雍太子李墨轩,或者,未来的皇帝——走出大帐,站在点将台上,俯瞰着无边无际的军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无回头路。
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死”,母亲为什么要“逃”,陈砚舟为什么要“叛”,姐姐为什么要“送命”。
因为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比如公道。
比如真相。
比如——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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