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漫过码头的石阶时,林砚已经蹲在渔船边修锚链。锈迹斑斑的铁环缠着海草,他用砂纸一点点打磨,铁锈簌簌落在沙滩上,像撒了把红褐的星。苏晚提着竹篮走过来,里面放着刚熬好的姜茶,瓷碗的边缘凝着细汗,混着海雾的凉。
“歇会儿再弄。”她把碗递过去,指尖碰到他沾着锈的手背,像触到块冰凉的铁。锚链的断口处还留着咬痕,是被礁石硌的,林砚正用铁锤把新的铁环敲上去,“叮”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鸟。
“这船明天要出海,得赶在涨潮前修好。”林砚接过姜茶,仰头喝了大半,姜的辣混着海雾的咸,在喉咙里烧出条暖路。他看了眼苏晚鬓角的铁丝蔷薇,被雾打湿了,却依旧挺括,“风大,怎么不多穿点?”
苏晚拢了拢青布褂子,袖口的薄荷绣样沾了点沙,像落了层细盐。“给你送完茶就回去,”她蹲下来看他敲铁环,铁锤落下的节奏又稳又匀,“张婶托人带了信,说铁蛋它们总往铁匠铺跑,扒着门等咱们呢。”
林砚的锤子顿了顿,铁锈落在他的工装裤上,像块没抹匀的油彩。“等修完这船,”他说,把最后一个铁环敲实,“咱们就回去吧,你总咳嗽,海边的潮气怕是不适合你。”
苏晚的心跳轻颤了一下,指尖捻起片被锚链带起的海草,绿得发脆。她想起这些日子的海边晨光——他修锚链时专注的侧脸,她晒草药时飘来的咸风,还有夜里涛声里,他悄悄给她掖被角的手。原以为会舍不得这片蓝,此刻却忽然念起山里的薄荷田,念起药柜上的蔷薇花纹,念起铁蛋脖子上红铜牌的“当当”声。
“好。”她轻声应着,看他把修好的锚链扔进海里,铁环撞击的“哐当”声惊起串银亮的水花,“我去收拾东西,把晒好的海菜都装起来,回去给李叔他们尝尝。”
收拾行李时,苏晚把铁丝蔷薇放进药箱,和银簪、铜碾子摆在一处。铁花瓣上沾着的盐粒在阳光下闪,像撒了层碎钻。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块磨亮的船板,上面刻着朵蔷薇缠浪涛,是他昨晚借着渔火刻的。
“留个念想。”他把船板往她手里塞,木面还带着他的体温,“等以后,咱们再来。”
苏晚摸着船板的纹路,浪涛的曲线刻得流畅,蔷薇的花瓣却带着点拙劲,像他第一次给她刻药柜时的样子。她忽然笑了,把船板放进箱子最底层,压着那包晒干的海菜,咸香混着木香,像把海边的日子都收进了褶皱里。
退潮后的沙滩露出大片的滩涂,寄居蟹在沙窝里钻来钻去,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林砚背着行李走在前面,独轮车的轮子碾过湿沙,留下两道弯弯曲曲的辙。苏晚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枚装过海水的贝壳,里面的沙被晃得“沙沙”响,像在数着离别的脚步。
渔村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树下的孩童们追着海鸟跑,看见他们,都停下来挥手。守船的老汉拄着拐杖送出来,手里捧着罐新酿的鱼露:“带回去尝尝,配着你媳妇的草药炖肉,香得很。”
林砚接过鱼露,往老汉手里塞了些钱,被推搡着又送了回来。“下次来修船,给我打把新的鱼叉就行。”老汉笑得满脸皱纹,“看你这手艺,打出来的叉准能叉着大鲅鱼。”
马车驶离渔村时,苏晚回头望了一眼。码头的锚链在阳光下闪着亮,像条银带系着那片蓝,海鸟盘旋着,叫声混着涛声,渐渐远了。林砚握紧缰绳的手松了松,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是用锚链的铁屑熔的小铁锚,上面刻着个“晚”字,被他磨得光滑。
“路上颠,握着这个稳当。”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像被海浪磨圆的礁石。
苏晚捏着小铁锚,铁的凉混着他的体温,在掌心里慢慢暖起来。马车碾过沙土路,留下的辙很快被风吹平,像从没走过似的。她忽然想起那些在海边的清晨,他修锚链,她晒草药,浪花溅在他的工装裤上,盐粒结在发梢,像给日子撒了层细糖。
傍晚歇在驿站时,苏晚把海菜拿出来晒在窗台上。干硬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咸香漫了满室。林砚坐在灯下擦那把修锚链的铁锤,铁锈擦下来,在布上留下红褐的痕,像幅抽象的画。
“你看这铁,”苏晚忽然说,指着锤头上的盐花,亮晶晶的,“在海边待了阵子,倒比以前亮了。”
林砚抬头看她,油灯的光在她眼里跳,像落了两朵渔火。“铁得磨,日子也得磨,”他把铁锤放下,声音低得像耳语,“磨得越久,越亮堂。”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低头整理药箱。船板上的蔷薇在灯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小铁锚的“晚”字清晰可见,鱼露的腥混着海菜的咸,在空气里缠成了团,像把海边的暖都裹了进来。
夜里,马车在月光下继续赶路。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噔”声,像在数着回家的步子。他的工装褂子上还留着锚链的锈味,混着淡淡的海盐香,是独属于海边的记忆。
“快到山口了,”林砚忽然说,勒了勒缰绳,“过了这道岭,就能闻见薄荷香了。”
苏晚“嗯”了一声,指尖划过小铁锚的“晚”字,刻痕里还留着点盐粒,像藏着片小小的海。她忽然盼着快点到家——想看看药柜上的蔷薇是不是落了灰,想摸摸铁蛋脖子上的红铜牌是不是还亮,想在自家的院里,闻着薄荷香,听着他打铁的“叮叮”声,把这一路的风尘,都酿成安稳的暖。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里像头卧着的兽,马车驶进山口时,风里果然飘来熟悉的薄荷香,清清凉凉的,混着泥土的腥,把海的咸慢慢挤了出去。苏晚深吸一口气,靠得林砚更近了些,像要把这久违的香,都吸进心里。
原来日子真的像块铁,在海边沾了盐,回了山就染了绿,磨来磨去,都是两个人守着的那份暖,亮得像锚链上的盐花,永远闪着踏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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