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银行总行大楼,三十二层,行长办公室。
虎庆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大门。他五十一岁,个头不高,头发却已银白,梳得一丝不苟。深蓝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松着。窗外的金融街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刺眼的阳光。
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看了很久。
敲门声。
“进来。”
副行长徐海兵推门而入,额头全是汗。身后跟着另一个副行长伍松林,五十五岁,瘦高个,金丝眼镜,手里抱着文件夹。
“虎行,省审计厅的问询函。”徐海兵声音发紧,“要求提供近三年对宏鑫、昌达、金悦三家企业的信贷审批全流程材料。”
虎庆晖没回头:“材料有问题吗?”
“程序上…没有问题。”徐海兵擦了擦汗,“抵押物评估、审贷会记录、风控报告,都齐全。”
“那慌什么?”
“可是虎行,江畔市那边今天上午突然对这三家企业搞联合执法,宏鑫罚了三百万,停产整顿。这时间点太巧了,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虎庆晖终于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很亮,像鹰。
“企业违法,政府执法,天经地义。”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声音平缓,“我们是商业银行,按规矩放贷,按合同收息。企业出问题,我们按程序处置资产。有什么问题?”
徐海兵还想说什么,伍松林插话了:“虎行说得对。不过,我听说省公安厅经侦总队最近在调取我们几家支行的流水数据,说是‘例行排查’。”
“例行排查就配合。”虎庆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记住,客户信息受法律保护。该提供的提供,不该提供的,一个字也别多给。”
“明白。”两人点头。
“还有事吗?”
徐海兵犹豫了一下:“虎行,审计部的小赵…就是赵副处长,前天晚上心梗,没抢救过来。”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虎庆晖放下茶杯,陶瓷杯底碰触红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可惜了。年轻人,才四十二岁。”他语气没什么波动,“行里按规定处理好抚恤,该给家属的待遇给足。你代表行里去看看。”
“是。”
“还有,赵副处长生前负责的那块工作,你暂时兼起来。等过段时间,再物色合适人选。”
徐海兵一愣:“我兼?”
“怎么,兼不动?”
“不是不是,我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虎庆晖打断他,“按制度办,按规矩走,出不了岔子。去吧。”
两人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虎庆晖一人。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没点,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戒烟三年了,但烦的时候,还是想闻这个味。
赵副处长,四十二岁,心梗。
太巧了。
他拿起座机,拨了个短号:“丽丽,过来一下。”
三分钟后,行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叶丽丽推门进来。三十八岁,身材保持得很好,深灰色套裙,头发挽起,妆容精致。她手里拿着笔记本,职业范儿十足。
“虎行。”
“坐。”虎庆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审计厅的问询函,看到了?”
“看到了。”叶丽丽坐下,双腿并拢斜放,姿态标准,“我已经安排信贷管理部和法律合规部准备材料,明天上午十点前可以回复。”
“材料要干净。”
“您放心,每一笔贷款都有完整的审批链,会议纪要、签字记录、评估报告,都存档完好。”叶丽丽声音柔中带刚,“就算他们来查,也查不出程序问题。”
虎庆晖看着她,目光深了深。
这个女人跟了他十二年,从支行小柜员做到总行办公室主任,再提到行长助理。聪明,能干,更难得的是懂事。懂事的女人不多,懂事的女下属更少。
“江畔那边,谁在牵头联合执法?”他问。
“陈亮。江畔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叶丽丽翻开笔记本,“四十三岁,之前在北江省跟过林万骁,去年调到江畔。作风硬朗,擅长打硬仗。”
“林万骁的人。”
“是。”
虎庆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一下,两下,三下。
“省厅经侦那边,谁在查我们?”
“刀小川。省公安厅经侦总队总队长,三十七岁,和厅长王德标关系很深。”叶丽丽顿了顿,“不过,他这次的排查名义上是针对全省金融风险,不是专盯我们。”
“名义上是。”虎庆晖笑了笑,“实际呢?”
叶丽丽没接话。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
“丽丽,”虎庆晖忽然说,“你觉得,他们查得出来吗?”
叶丽丽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就查不出来。所有的通道都处理干净了,境外停了三个月,境内企业该断的也断了。他们从外围查,查到死也查不到核心。”
“就怕他们不按常理出牌。”
“那我们就按规矩走。”叶丽丽声音很稳,“银行是讲规矩的地方,程序合规就是最大的护身符。他们想硬闯,也得掂量掂量舆论和法律。”
虎庆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比海兵和松林稳。”
“是虎行教得好。”
“少拍马屁。”虎庆晖摆摆手,“去办两件事。第一,通知所有分行行长,下周回来开紧急风控会。第二,把我们行今年支持地方经济、扶持小微企业的工作总结一下,联系省媒,做个专题报道。”
叶丽丽眼睛一亮:“正面宣传,对冲负面?”
“聪明。”虎庆晖点头,“去吧。”
叶丽丽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虎行,赵副处长那边…”
“按我说的办。抚恤金加百分之二十,以行里名义给。家属有什么困难,行里帮着解决。”虎庆晖语气淡了淡,“人走了,情分要在。”
“明白。”
门轻轻关上。
虎庆晖站起来,又走到窗前。夕阳西下,金融街的玻璃幕墙上染了一层金色。这座大楼他待了十八年,从副行长到行长,再到董事长,现在又是行长。金融圈沉浮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
林万骁,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转了两圈。省委常委,西明市委书记,年轻,能干,更重要的是,敢碰硬。清源行动,边境治理,智慧口岸,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着这是个狠角色。
现在,这把火要烧到金融系统了。
也好。虎庆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金融圈这潭水,深得很。想趟进来,得先看看自己会不会游泳。
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响六声,接通。
“是我。”虎庆晖说,“最近风大,让你那边的人都收敛点。该停的业务停一停,该出去避避的出去避避。”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虎行,有这么严重?”
“小心驶得万年船。”虎庆晖顿了顿,“特别是你经手的那些,尾巴扫干净。”
“明白。”
电话挂断。
虎庆晖把手机扔在桌上,走到酒柜前,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他没喝,只是看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金融街的夜,才刚刚开始。
晚上八点。
省委书记办公室还亮着灯。
贾振国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三份文件。一份是省审计厅关于云西银行的问询函抄送件,一份是江畔市联合执法的简报,还有一份是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情况说明。
王德标坐在对面,腰板挺直。
“德标,你跟我说实话。”贾振国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云西银行,问题有多大?”
王德标沉吟片刻:“贾书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至少存在三方面问题。第一,信贷审批程序表面合规,但多家企业的抵押物估值明显虚高,存在利益输送嫌疑。第二,部分信贷资金流向异常,通过复杂通道转入境外,涉嫌洗钱。第三,银行内部风控形同虚设,少数高管可能涉及职务犯罪。”
“证据呢?”
“外围证据有一些,但核心证据调取受阻。”王德标如实汇报,“云西银行以‘客户隐私’和‘商业机密’为由,拒绝提供关键数据。我们想约谈相关人员,要么请病假,要么一问三不知。”
贾振国沉默。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走。
“虎庆晖这个人,我了解。”贾振国缓缓开口,“全国人大代表,正厅级干部,在金融系统干了一辈子,人脉广,根基深。去年省里评选‘金融领军人才’,他全票通过。”
他顿了顿:“德标,你要动他,得有铁证。”
“我明白。”王德标点头,“所以我们现在改变策略,不从总行硬攻,而是从分支行入手。昭州分行的行长李建民,我们已经盯上了,资产明显超出合法收入。从他身上突破,再往上查。”
“有把握吗?”
“七成。”
贾振国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省委大院,梧桐树在夜风中沙沙响。
“林万骁知道吗?”
“知道。方案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王德标也站起来,“林书记的意思是,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云西银行的问题不查清,全省的金融风险就存在隐患。”
“他倒是敢说。”贾振国笑了笑,“行,你们按计划办。但有两点:第一,依法依规,程序不能出错;第二,注意影响,不要引发不必要的市场波动。”
“是。”
王德标离开后,贾振国在窗前站了很久。
金融反腐,这块骨头最难啃。涉及面广,专业性强,牵扯利益深。但再不啃,等脓包自己破,那就晚了。
他想起上周去北京开会,魏老总(总务院第一人)在会上说的那句话:“金融领域腐败具有隐蔽性、复杂性、危害性,必须拿出刮骨疗毒的勇气。”
刮骨疗毒。
这四个字,重啊。
老茶坊二楼包间。
林万骁、王德标、陈亮三人对坐。茶已经换过一巡,桌上的烟灰缸里积了三个烟头。
“昭州分行李建民,材料都齐了。”王德标把文件夹推过去,“房产四处,儿子澳洲留学,妻子开宝马,明面资产超五百万。最关键的是,他去年批给荣鼎置业的两个亿贷款,抵押物估值虚高百分之四十,而荣鼎置业的一个股东是他侄女。”
林万骁翻开材料,快速浏览。
“荣鼎置业的项目进展怎么样?”
“停工了。”陈亮接话,“说是资金链断裂,但据我们调查,那笔贷款至少有三千万转入了李建民儿子在澳洲的账户。”
“证据链完整吗?”
“银行流水、转账记录、亲属关系证明,都拿到了。”王德标说,“但还缺李建民本人的口供。”
林万骁合上文件夹:“那就动他。不过,不要以经侦的名义动,让昭州市纪委出面。李建民是省管干部,但昭州分行属地方管理,市纪委查他,名正言顺。”
“昭州市纪委书记我熟,可以沟通。”陈亮说。
“沟通要注意方式。”林万骁看向他,“不要直接说我们要查云西银行,就说接到群众举报,李建民涉嫌严重违纪,请市纪委依法调查。查到问题后,自然会牵连出银行的问题。”
王德标眼睛一亮:“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对。”林万骁点头,“德标,你那边继续施压,让全省经侦系统对云西银行各分支行进行‘风险排查’,不直接查总行,就查下面。分行行长们一紧张,内部就容易乱。”
“明白。”
“陈亮,江畔那边再加把火。宏鑫、昌达、金悦只是开始,把所有和云西银行有信贷往来的问题企业都筛一遍,该查的查,该罚的罚。企业一倒,银行的坏账就藏不住。”
“好。”
三人又谈了半小时细节。
临走时,林万骁叫住两人:“记住,这仗要打,就得打赢。但也要记住,我们是治病救人,不是一棍子打死。云西银行是省里重要的金融机构,几万员工,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存款安全。查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搞垮它。”
王德标和陈亮相视一眼,重重点头。
下楼,各自上车。
林万骁坐在后座,没开灯。车窗外的西明夜景在流动,霓虹灯的光斑在他脸上明暗交替。
手机震了一下。
沈星澜的短信:“已安全。想你。”
短短几个字,加一个句号。
他看了几秒,删除,关机。
车在市委大院停下。他推门下车,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和草木气息。
抬头看,七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云超那小子,又加班。
年轻真好,有使不完的劲。
他笑了笑,整了整衣领,大步走进楼里。
电梯上行时,他想起虎庆晖那张脸。去年省两会时见过一面,银发梳得整齐,握手很有力,说话滴水不漏。典型的金融老江湖。
这种对手,难啃。
但再难啃,也得啃。
因为不啃,毒瘤就会越长越大,最终腐蚀的是整个肌体。
电梯门开,走廊灯光刺眼。林万骁走向办公室,脚步沉稳。
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但值得。
因为天亮之后,新一轮的攻防,就要开始了。
而这一次,他要打的是一场金融领域的攻坚战。这场仗,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没有枪炮,却同样致命。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身后有组织,身边有战友,心中有信念。
这就够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云超抬起头:“林书记,您回来了。刚接到通知,明天上午九点,省委召开金融安全专题会议,要求您参加。”
“知道了。”林万骁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材料准备一下,重点是云西银行的潜在风险和我们市的应对措施。”
“已经在准备了。”
“好。”林万骁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翻开第一份文件。
窗外的夜色,正浓。
而金融战场上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这场战役,没有退路,只有前进。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是虎庆晖,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挡在党和国家事业前进的路上,就必须搬开。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这个夜晚,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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