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葭回到嘉怡苑时,日头尚未移至中天,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庭院里,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寒。
她前脚刚踏入院门,书昀后脚便端着个剔红漆盘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公主可算回来了。如今天气转凉得厉害,您在风里站了那么久,仔细寒气侵体。奴婢特意让小厨房熬了驱寒的姜汤,您快趁热喝一碗,暖暖身子。”
说着,便将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姜汤双手奉上。褐色的汤液在青瓷碗中微微荡漾,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春桃上前一步,自然地接过漆盘,书昀却已转身,从身旁小宫女手中又接过一个鎏金铜胎画珐琅的小巧手炉,炉身还套着簇新的杏子红锦缎套子,殷勤地递到沈澄葭手边:“公主,手炉也备好了,您抱着,这秋日的寒气啊,最是钻骨头缝。”
沈澄葭的目光在那精致的手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轻轻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疏淡:“才九月里,用不着这个,收起来吧。”
书昀脸上那体贴的笑容丝毫未变,顺从地将手炉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口中却柔声道:“公主说得是,是奴婢太小心了。只是见您今日脸色不大好,心里挂念。”
沈澄葭没接话,只从春桃手中接过姜汤,用小银匙慢慢搅动着,垂着眼睫,小口小口地啜饮。滚烫的姜汤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感,却丝毫暖不进她那颗被层层寒意包裹的心。
书昀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看似关切地落在沈澄葭身上,见她喝得慢,便又轻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与试探:“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记挂着世子爷。这般干等着宫里的消息,实在是煎熬。镇国侯府……在南边经营多年,商队人脉总有些吧?要不……想办法递个信儿过去,或许能有自家人的门路,打听到些更切实的消息?总比在这宫里悬着心强。”
沈澄葭执匙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抹冰冷的厉色,但当她抬起眼看向书昀时,那双眸子里只剩下满满的忧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焦虑。
“你有所不知。沈家商队,根基多在西北,为的是疏通边贸,接济军用。南疆那地方,山高路险,族群众多,言语不通,匪患不绝,沈家的生意从未深入过,哪里谈得上什么人脉?”沈澄葭摇了摇头,将剩下半碗微凉的姜汤搁回春桃手中的漆盘上,“如今,只能盼着哥哥吉人天相,更要指望陛下天恩浩荡,派去的人……能尽快找到他们了。”
说罢,她像是被这沉重的话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转身缓步走向庭院角落那架秋千,又坐了上去。秋千随着她脚尖无意识的轻点,开始缓慢地、寂寥地摇晃。
她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掠过庭院,扫向嘉怡苑那扇半开的月洞院门。就在门廊的阴影处,那个叫小默子的内侍正垂手默立,身形半隐在廊柱后,一副随时等候差遣的老实模样。可就在沈澄葭目光扫过的刹那,他恰好也微微抬起了头。
四目隔空,短暂相接。
小默子迅速低下头去,姿态恭顺。但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瞥间,沈澄葭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锐利,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牢牢钉住,剖析殆尽。
秋千轻微的“吱呀”声,在突然显得过分安静的庭院里回荡。
沈澄葭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空中虚无的一点,指尖却悄然收拢,握紧了秋千粗糙的绳索。这无处不在的、密不透风的监视,都在提醒着她,皇帝的“恩宠”与“庇护”,绝不是可以长久倚靠的。
姜汤的暖意早已散去,只剩下喉间一丝挥之不去的辛辣,和心底那越燃越旺的、冰冷的决意。
就在她心神俱疲,几乎要被内外压力碾垮时,黄皇后单独邀她去了凤仪宫的西暖阁。
暖阁内静谧安宁,鎏金香炉吐着宁神的百合香。黄皇后屏退了所有宫人,只余她们二人。
“澄葭”,黄皇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这里没有旁人,我们说说体己话。”
她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澄葭,“我知道,陛下对你……是存了几分不同心思的。”
沈澄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白,表明自己对萧衍绝无非分之想,更无意与后宫嫔妃争宠,希望皇后安心。
但黄皇后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皇后没有看她,目光反而投向了窗外一隅湛蓝的天空,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唇角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意味的弧度。
“我怀二皇子那会儿,”黄皇后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却又字字敲在听者心上,“也曾天真地以为,有了陛下的宠爱,有了中宫这正妻的名分,便能护住自己的孩子,一世安稳。”
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质地温润、毫无雕饰的素玉镯,语气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透出历经劫难后的冰冷清醒:“生产那日,我腹痛如绞,可身边得用的嬷嬷、宫女,却被太后以各种理由临时调走。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迟迟不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儿,在我怀里,一点点没了声息,身子慢慢冷下去……可我连哭喊、追究的力气都没有。”
她转过头,看向已然怔住的沈澄葭,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勘破的寂然:“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帝王的在乎,从来都分轻重缓急;中宫的尊荣,也需自身有足够硬的底气。旁人的庇护,哪怕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庇护,也像那水中月、镜中花,看着圆满无缺,光华璀璨,可你伸手一触,它就碎了,只剩下一场空。”
这番话,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沈澄葭心中最隐秘、最恐惧的痛点!她此刻对萧衍生出的那丝依赖与动摇,不正如当年的黄皇后,将希望寄托于帝王的宠爱与承诺吗?
沈澄葭一直强撑的冷静终于出现裂痕,眼眶骤然通红,声音哽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吐露出深埋的恐惧:“娘娘……我怕……我真的怕兄长回不来,怕沈家……怕沈家会步上白党的后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好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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