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与冯六爷等人在茶馆密谈之后,津门、京城两方势力便各自着手布局,应对犬养平斋的调查。
未过多久,国际时局接连爆发数桩惊天变局。这几声来自远方的惊雷,剧烈震荡着东亚棋局,令黑龙会此前在华处心积虑的诸多行动,骤然显得格局狭隘、毫无意义。
首先,是来自欧罗巴的信号。 英吉利外交大臣发表了一份举世瞩目的宣言,公开支持财阀集团复国主义。
这不仅仅是一项外交表态,更是精妙的政治计算。它旨在争取全球范围内财阀集团的支持,为彻底瓦解其宿敌普鲁士的战争潜力埋下伏笔。战场上一时无法彻底击败的,他们试图用更长远的政治与经济铁钳来锁死。
紧接着,太平洋对岸传来新的协定。 东瀛特使石井与花旗国务卿蓝辛的谈判落下帷幕,双方签署了《蓝辛—石井协议》。这份协议的核心,在于两国相互承认对方在华的“特殊利益”,并以此为基础,“敦促”中国北洋政府维持“门户开放”。
这实则是两大新兴强国在亚太划下的一道隐形势力边界,意味着花旗国正式以其强大的资本实力,确认了自身在华夏博弈桌上的重要席位。
而最令旧世界统治阶层战栗的惊雷,源自北方的冻原。 在弗拉基米尔的领导下,布尔什维克发动了震惊世界的十月革命。
罗曼诺夫王朝轰然倒塌,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瓦解。一个全新的、宣称要颠覆一切旧秩序的工农政权在烽火中诞生。毛熊庞大身躯的内部革命,使得全球力量对比出现了根本性的裂隙与未知。
这三件接连发生的大事,很快就摆在东瀛决策者的案头。东瀛内阁与军部经过紧急研判,得出了一个关键结论:西方列强已深陷战争与革命的泥潭,无暇也无力大规模干预远东事务;而花旗则已通过协议获得了它想要的“入场券”与保证。
时机,似乎空前明朗。京都的视线再次聚焦于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大陆。内部的战略指令迅速调整:当务之急不再是与西方进行谨慎的外交试探或局部斗争,而是必须抓住这“天赐良机”,加紧执行名为“菊分根”的长期经济侵蚀计划!
内阁给下级的命令是:要更快、更狠、更深地将触角伸向华夏的铁路、矿山、金融与实业,加速吞并优质资产,完成在各行各业从资本到技术的全面渗透,以期在未来不可逆转地掌控这片土地的经济命脉。
一场更为隐蔽、却也更加汹涌的资本入侵暗潮,在这国际变局的“东风”助长下,开始向着华夏沿海乃至内陆,加速漫溢开来。
犬养平斋现在几乎无话可说,一切都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经过这段时间的严密调查,他发现“汇通商行”的底细竟是花旗资本的代言人,宛若一枚深埋的棋子,直至《蓝辛—石井协议》尘埃落定,才显露出真容。其最大股东为花旗银行的事实,让此前诸多看似蹊跷的举动,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那位年轻的宋掌柜,合作态度更是出乎意料的积极。他不仅迅速敲定了合办技术工人学校的具体章程,更主动提出增设“电讯班”与“施工监理班”,为帝国的电信铺设计划培养基层技工。
帝国的电信扩张计划在华北也推进得异常顺畅,鲁、豫、晋乃至奉天的商会与官员,均相继通过了合作方案,几乎未遇阻力。
“哟西,”黑龙会会长户村正雄难掩得意,“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京城这些商人,终究是看得懂大势的。”
“哦?”犬养平斋晃动着手中的清酒,语气玩味,“什么都没做,就取得如此“成功”,户村君,你是否觉得……太过顺利了些?”
“大人怕是思虑过重了。”户村正雄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支那本就是一盘散沙,我们的计划自然畅行无阻。一切正如内阁所析:这个国家已被推上了既定的“轨道”,它只会沿着这条下坡路,一路滑行到底。”
犬养平斋未置可否,只是低头啜饮杯中物。他当然明白户村所说的“轨道”意指何物——西方列强早在百年前便如切蛋糕般分割了非洲大陆。
二十年前,更有英文着作《the break-up of china》详尽论述如何将华夏彻底推上分裂与衰弱的路径。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正严丝合缝地按照书中的蓝图逐步上演。
然而,在这表面的“顺利”之下,犬养平斋却感到一丝寒意。这与帝国的终极利益,果真相符吗?
西方列强若再度携手彻底分割华夏,下一步,他们的触角必将毫无阻碍地伸向整个远东。唇亡齿寒,届时,东瀛面对的将是比一个虚弱的华夏更为强大的环伺之敌。
唯有由帝国来主导,逐步并彻底地吞并消化这片土地与资源,才是符合帝国千年国运的唯一方案。
表面的顺境,或许只是风暴来临前诡异的宁静。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这局棋,真正的对弈,恐怕才刚刚开始。
此时,华夏大地激荡的不仅是枪炮与权谋,思想深处的裂变同样在无声处惊雷。
老裕丰茶馆前厅,人声熙攘,茶烟缭绕。刚从沪上归来的林公子与在京任教的方家良对坐一隅。短短数月之别,二人言谈间透出的思路,已见分明岔路。
“这趟沪上之行,收获定然匪浅吧?快,报纸和书籍都给我瞧瞧。”方家良身体前倾,眼底闪着迫不及待的光,“你是不知道,我在此处等得心焦。这些东西,正是开眼看世界的窗,我得抓紧汲取,把脑子里那套想法,好生锤炼一番!”
林公子将随身的布包裹推了过去,语气却有些沉缓:“东西都在里面。只是……其中有一封信,我读了总觉得……有失偏颇。方大哥,我希望您看完后,能细细思量。这指出的,当真是我们该走的正道吗?”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方家良不以为然地一摆手,神色里带着对先驱的笃信,“汪先生是何等人物?那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血性革命前驱!他的见解,自然有我们未能参透的深意。快,信在哪儿?给我看看。”
林公子闻言,迟疑了片刻,终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递了过去。或许是与宋少轩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下,他看事的眼光也复杂了几分。
他渐渐发觉,南方革命党内部的思想远未统一,各派各有主张,所借鉴的外来学说也纷繁不一。倘若思想不能汇聚成一股坚定的洪流,力量不能朝一个共同的方向使,那么即便“护法”成功了,赢得的会是一个团结稳固的新政权吗?还是一盘更散的沙?
他看着方家良接过信后,立刻沉浸其中、时而振奋时而思索的专注神情,自己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茶汤的热气在他眼前袅袅升腾,模糊了方寸之间,也模糊了前方依稀难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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