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初夏。立政殿侧殿。
殿内没有寻常宫宴的庄重肃穆,反而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一张特制的硕大圆桌摆在中央,桌中间挖空,放着一个黄澄澄的铜锅,锅下炭火正红,锅里奶白色的高汤“咕嘟咕嘟”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骨香。桌面上摆满了各式碟子: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卷、鲜嫩的鹿肉片、脆爽的牛百叶、各色绿油油的蔬菜、冻豆腐、粉丝……琳琅满目。
李世民今日穿了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圆领袍,没戴冠,只用了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显得随和许多。他怀里抱着刚满周岁、还不会走路、正咿咿呀呀流着口水啃手指的李治(雉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宠溺笑容。长孙皇后坐在他身侧,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正细心地为身边的李承乾和李泰布菜,眉眼温柔。
李承乾、李泰,以及李世民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也都围坐在桌边。孩子们显然对这种新奇的“火锅”吃法兴奋不已,但又碍于规矩,努力保持着小大人的矜持,只是眼睛不住地往锅里瞟。
“来来来,都动筷子!今日这里没有皇帝,没有太子,没有王爷公主!就只有爹娘和你们这些小子丫头!”李世民用空着的手拿起公筷,夹起一筷子鲜红的羊肉片,在翻滚的汤里涮了涮,待肉色变白,先放到了长孙皇后碗里,又给李承乾、李泰各夹了一筷子,“吃!都放开吃!承乾,青雀,你们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
“谢父皇(爹)!”孩子们齐声道谢,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李承乾小心地吹着气,将滚烫的肉片蘸了蘸酱料送入口中,眼睛一亮。李泰则吃得鼻尖冒汗,连连呼“辣”,却筷子不停——桌上还有一碟秦族带来的“辣椒油”,这小子显然好这口。
长孙皇后看着丈夫和孩子们,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也招呼着其他皇子公主:“都吃,想吃什么自己涮,小心烫着。”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和李泰,尤其是李承乾那虽然努力放松却仍不自觉挺直的腰背,以及李泰虽然吃得欢快却不时偷眼看奏折方向的神情,心中了然。他喝了口温热的黄酒,开口道:“承乾,青雀。”
两个儿子立刻放下筷子,端正坐好:“父皇。”
“放松,放松点!”李世民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吃,“朕是说,平日里读书习武,是要用心。但也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该歇息的时候就得歇息,该玩耍的时候也得去玩耍。”
他像是想起什么,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你们那个秦叔……嗯,秦王爷,以前就跟朕说过,叫什么……‘劳逸结合’。意思是张弛有度,弦绷得太紧容易断。小孩子家,心思活泛是好事,不用整天想着军国大事,把自己逼成个小老头。”
他伸手揉了揉李承乾的头发,又拍了拍李泰的肩膀:“看看你们,才多大年纪?承乾你过了年也才十三,青雀你十一。未来的路长着呢!父皇我现在年富力强,身子骨硬朗得很,这大唐的担子,还有父皇给你们扛着!你们啊,现在首要任务是好好长大,把根基打牢。学问要学,武艺要练,但更重要的是要明白事理,修养心性。明白吗?”
李承乾认真地点点头:“儿臣明白。只是……儿臣见父皇每日操劳,想多为父皇分忧。”
李泰也抢着说:“是啊爹,我也能帮忙看奏折了!”
“有心就好。”李世民欣慰地笑了,“分忧不在一时。等你们再大些,翅膀硬了,有的是事情让你们做。现在嘛……”
他夹起一片冻豆腐,放在李治眼前晃了晃,逗得小家伙伸手去抓,哈哈笑道:“现在,就像这火锅,火候到了,肉啊菜啊自然就熟了。急不得。你们也一样,时候到了,该你们担的责任,一样也少不了。”
长孙皇后也柔声接口:“你们父皇说得是。瞧你们妹妹丽质,就知道整天惦记着玩,惦记着吃。你们也该学学,该用功时用功,该玩耍时也要畅快地玩耍。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气氛越发轻松。孩子们见父母如此说,也渐渐放开了,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宫里的趣事,哪个伴读摔了跤,哪个太傅讲课打瞌睡。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含笑听着,不时点评两句,其乐融融。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殿内华丽的装饰,却让这份天家亲情显得格外真实温暖。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宫殿披上一层金色。此刻的大唐皇宫,没有朝堂的波诡云谲,没有边疆的金戈铁马,只有寻常父母与子女的温馨时光。而这份宁静与温暖之下,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正在这顿家常火锅的烟火气里,悄然完成着权力的传承与未来的铺垫。李世民看着眼前渐渐长大的儿女们,眼中充满了期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时光流逝的淡淡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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