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归巢烟火
晨光透过扎纸店那扇老旧的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清玄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只紫砂小壶,壶嘴氤氲着白毫银针的清香。
距离茅山之行归来已过去三日。
那场长老院的对质、玉衡真人的苏醒、三年前真相的揭露,像一场过于汹涌的潮水,拍打过后留下了满地的碎石与回响。张清玄抿了口茶,温润的茶汤滑入喉中,带着淡淡的甘甜与微苦——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玄哥,早。”
陈子轩从后院掀开布帘进来,手里端着个白瓷托盘。托盘上三碗白粥,两碟小菜——一碟是刘婶昨天送来的腌黄瓜,另一碟是胖子今早现炒的雪菜毛豆。
这年轻人穿着件素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额上还带着些微汗渍。从茅山回来后,陈子轩似乎少了些豪门公子的疏离感,多了几分扎纸店学徒该有的烟火气。张清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柜台对面那张榆木方凳。
陈子轩会意,放下托盘,在凳子上坐下,也给自己盛了碗粥。
“胖子呢?”张清玄问。
“菜市场。”陈子轩夹了筷雪菜毛豆,“说今天有新鲜的河虾,要买回来做油爆虾。还说要挑带籽的母虾,那才够味。”
张清玄挑了挑眉,从怀里摸出两张百元钞票,推到陈子轩面前:“让他多买两斤。再买条鲈鱼,清蒸。”
陈子轩看着那两张红票子,欲言又止。
“怎么?”张清玄抬眼。
“玄哥……其实不用。”陈子轩声音低了低,“我还有些零花钱,买菜什么的……”
“那是你的钱。”张清玄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是扎纸店的伙食费。你跟着我学本事,我管你吃住,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况且,你挣的钱,我另给你存着。”
陈子轩愣住。
张清玄却已不再解释,只慢条斯理地喝粥。那笔钱——胖子和他各自的“安家费”,在去茅山前他确实托付过。如今平安归来,卡自然又回到了他手里。但这话他不会说。有些东西,知道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后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布帘再次被掀开。
凌薇走了进来。
她换了身衣裳,不再是茅山那套素白道袍,而是件浅灰色的亚麻长衫配黑色长裤,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素净得不像个修道之人。可那张脸依然清丽,眉眼间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
“师兄。”她轻声唤道。
张清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从茅山回来后,凌薇就留在了扎纸店。玉衡真人虽已苏醒,但茅山内乱未平,玄冥的暗桩还未肃清,她这个新任掌门若此时回去,反倒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回去。
“坐下吃饭。”张清玄指了指另一张凳子。
凌薇顺从地坐下,接过陈子轩递来的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气氛有些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
“师兄,”凌薇忽然开口,“我想……我想跟你学星火之道。”
张清玄夹菜的手顿了顿。
“茅山心法我已修到瓶颈。”凌薇放下碗,目光坚定,“师父说,星火之力或许才是对抗玄冥的关键。而且……我想走一条和茅山不一样的路。”
张清玄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让凌薇心头一紧。
“星火之道,不是学的。”张清玄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是在红尘里滚出来的。你看见街上卖早点的王嫂没有?她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熬豆浆、炸油条,风雨无阻。她不是为了修道,是为了养活儿子供他上学。”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你看胡同口修鞋的老赵,一把年纪了,眼睛还那么亮,穿针引线的手稳得跟什么似的。他也不是为了修道,是为了攒钱给老伴治病。”
“星火,”张清玄转回头,看着凌薇,“是这些东西。是烟火气,是活着的劲儿。你想学,可以。从今天起,扎纸店所有的杂活你包了——扫地、擦桌、做饭我不会让你做,胖子会跟你急,但采买、记账、接待客人,这些你得学。”
凌薇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郑重地点头:“好。”
陈子轩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玄哥,那我……”
“你继续练站桩,画符。”张清玄瞥他一眼,“基本功都没扎实,想什么?”
陈子轩讪讪闭嘴。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了。
铃铛清脆一响,林瑶走了进来。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一身米白色风衣配牛仔裤,长发披肩,脸上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锐利,扫过店内时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哟,都在呢。”林瑶笑了,目光在凌薇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张清玄,“张老板,吃着呢?”
张清玄放下碗,慢悠悠地擦了擦嘴:“林警官今天怎么有空?”
“两件事。”林瑶也不客气,拉了张凳子坐下,“第一,上个月那几起灵异事件的奖金批下来了,一共八万六,我给你带来了。”
她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厚厚一沓,放在柜台上。
张清玄眼睛都没眨,伸手拿过信封,也没数,直接塞进柜台抽屉里。
“第二件事呢?”他问。
林瑶的表情严肃了些:“城东老城区,有栋老式公寓楼,最近不太平。已经接连有三户人家报案,说夜里听到小孩哭声,还有……看见墙上渗血。”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林瑶继续说:“我们派人去查过,没发现异常。但报案人都很坚持,而且症状相似——失眠、噩梦、精神恍惚。最奇怪的是,那栋楼里住的大多是老人,根本没有小孩。”
陈子轩忍不住问:“会不会是集体幻觉?”
“不可能。”林瑶摇头,“三户人家彼此不认识,住不同楼层,报案时间也错开。如果是幻觉,不可能这么一致。”
店内安静下来。
张清玄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叩响。窗外的阳光又挪动了几分,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那栋楼,什么来历?”他问。
林瑶从包里拿出个文件夹,翻开:“建国前的老建筑,原先是某个商行的员工宿舍。八十年代翻修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是居民楼。楼里住的大多是老住户,年轻人要么搬走了,要么租出去。”
她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张清玄面前。
照片里是一栋灰扑扑的五层砖楼,外墙的绿漆已经剥落大半,窗户多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有些窗台上还摆着盆凋谢的花。楼体看起来很结实,但莫名透着一股子陈旧压抑的气息。
“位置呢?”张清玄问。
“城东,福安里十七号。”林瑶说,“离你这儿大概四十分钟车程。”
张清玄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忽然问:“楼里死过人吗?”
林瑶沉默了一下。
“有。”她声音低了低,“十五年前,三楼一户人家,有个七岁的小女孩,从窗户坠楼身亡。当时判定是意外——小女孩一个人在家,爬窗台玩,失足坠落。”
“之后呢?”
“之后那户人家搬走了,房子空置了几年,后来租给了一对年轻夫妻。住了两年,也说夜里听到小孩哭声,搬走了。再后来租客换了好几拨,都住不长。”林瑶合上文件夹,“但像最近这样,同时三户人家都出问题,还是头一次。”
张清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店内再次陷入沉默。陈子轩和凌薇都屏住呼吸,看着张清玄。林瑶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约莫过了半分钟,张清玄睁开眼。
“五万。”他说。
林瑶挑眉:“这么贵?”
“三户人家同时出事,说明那东西已经不满足于偶尔吓吓人了。”张清玄淡淡道,“它在扩张。再拖下去,整栋楼都会受影响。五万,包括调查、处理、善后。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付尾款。”
林瑶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我回去打报告。定金明天送来。”
“今天。”张清玄说。
“……张老板,你这抠门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林瑶哭笑不得。
“不能。”张清玄面不改色,“亲兄弟明算账。况且,我还要买食材。”
林瑶无奈,只能从钱包里数出两千五现金——她身上带的钱不多,这已经是全部了。张清玄接过钱,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点点头。
“明天上午九点,福安里十七号见。”林瑶起身,“我会联系那三户人家,让他们配合调查。”
“等等。”张清玄叫住她,“那栋楼里,现在还有多少住户?”
“十五户。”林瑶想了想,“原本是二十户,但有三户最近搬去子女家暂住了,实际常住十二户。大多是老人,最年轻的也五十多了。”
张清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瑶离开后,店内又恢复了安静。陈子轩收拾碗筷去了后院,凌薇则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柜台和货架——她确实在认真履行“学徒”的职责。
张清玄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投向窗外。
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刘婶拎着菜篮子路过,看见张清玄在店里,笑着招了招手。赵老三推着他的修鞋摊子出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孩在胡同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这就是红尘。
嘈杂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红尘。
张清玄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丹田内那簇星火微微跳动了一下,比从前更加凝实,也更加温暖。那不是茅山灵力那种清冷高远的力量,而是扎根于这片土地、这些人间的温度。
后院传来胖子的声音,洪亮中带着几分得意:“玄哥!看我买到了什么!活蹦乱跳的河虾,个个带籽!还有这条鲈鱼,新鲜得眼睛还亮着呢!”
张清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赶紧做。”他扬声说,“中午我要吃油爆虾和清蒸鲈鱼。做不好,扣你工资。”
后院里传来胖子夸张的哀嚎,接着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陈子轩似乎在帮忙,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笑声。
凌薇擦完了柜台,又去整理货架上的纸扎。她的手很稳,动作轻柔,那些纸人纸马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张清玄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有饭吃,有钱赚,有麻烦要解决,有身边的人要护着。
至于玄冥,至于鬼王,至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阴谋——它们会来的。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得先让胖子把午饭做好。
他起身,踱步到后院门口,倚着门框看胖子忙活。灶台上已经摆开了阵仗,河虾在盆里活蹦乱跳,鲈鱼已经剖洗干净,葱姜蒜备了一小碗。胖子系着条蓝布围裙,额头上冒出汗珠,但嘴角咧着笑,手里锅铲翻飞,油锅里爆出滋啦的香气。
“玄哥,您就瞧好吧!”胖子头也不回地说,“今天这顿,保准让您把舌头都吞下去!”
张清玄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刚才林瑶给的那两千五,抽出两张,塞进胖子围裙口袋里。
“加两个菜。”他说,“再买瓶好酒。”
胖子一愣,扭头看张清玄,眼眶忽然有点红。
“看什么看?”张清玄挑眉,“还不快去?耽误了午饭,扣钱。”
“哎!这就去!”胖子咧嘴笑了,擦了擦手,抓起钱包就往外跑。
陈子轩在一旁看着,也笑了。
凌薇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后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她忽然想起师父玉衡真人苏醒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清玄那孩子,心里装着的不是道,是人。你要学他,就得先学会怎么当个人。”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扎纸店,照亮了柜台上的紫砂壶,照亮了货架上那些精致的纸扎,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那抹真实的表情。
而福安里十七号那栋老楼,正静静地矗立在城东的某个角落,等待着明天的到访。
墙上的血,夜里的哭声,十五年前坠楼的小女孩。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有些债,还没还清。
张清玄坐回太师椅,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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