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雪睁眼的第二天清晨,血月终于彻底隐去。
草原上空是久违的灰色天光,云层很厚,但至少不再是那瘆人的暗红色。
风里还带着焦糊和血腥味,可吹在脸上已经有了凉意——正常的、属于北境深秋的凉意。
王庭方向的动静停了。
那让人心头发慌的心跳声,在第二天夜里就渐渐弱下去,直到消失。
游荡的尸兵成片倒地,眼窝里的绿火熄灭,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露出底下早已枯朽的骨头。
像是某种维系它们的能量,突然断掉了。
墨凤派了三队斥候去探,回来都说王庭安静得吓人。
血池干涸后露出的青铜甬道还在,洞口幽深,但没再传出任何声响。
洞口边缘结了层薄冰,冰是诡异的暗蓝色,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那东西没出来。”
墨凤蹲在营地边缘,咬着半块干粮,“要么是醒失败了,要么是在等什么。”
青凤没接话。
她正盯着临时营帐的帘子。
帐子里,萧辰在帝血的强大自我修复下,已经醒了快两个时辰。
虽然还是重伤状态,但性命已无忧!
乌兰雪在里面陪着他——或者说,那具冰晶躯体里的残魂在陪着他。
帐外聚了不少人。
铁木尔带着黑狼部还活着的十几个战士,老张王五领着中原残兵,加起来不足三百。
所有人都没说话,但眼神都往帐子方向瞟。
他们在等一个决定。
北狄王庭没了,血狼王死了,萨满王不知所踪,草原上最大的威胁暂时清除。
可接下来呢?
各部族损失惨重,牛羊死绝,这个冬天怎么过?谁来统领草原?
还有中原这边。
萧辰带的一千精锐只剩不到两百,他自己重伤未愈。
朝廷那边什么态度?是继续驻军还是撤回?
问题一堆,答案半个没有。
“嘎吱——”
帐帘掀开了。
先出来的是乌兰雪。
她换了身衣服——不知从哪找来的北狄女子常服,素白色的皮毛镶边袍子,衬得她冰晶般的皮肤更透明了。
头发用一根骨簪简单挽着,露出修长的脖颈。
走动时,冰晶躯体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蓝晕,像是随时会融化。
她身后,萧辰扶着帐框走出来。
脸色还是白,但至少能站稳了。
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右胸的伤口被厚厚包扎,隔着衣服都能看见渗出的淡红。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忍着疼,可腰杆挺得笔直。
人群骚动了一下。
铁木尔第一个上前,右手按胸,单膝跪地:“王。”
他喊的是乌兰雪。
身后黑狼部战士齐刷刷跪下,动作整齐,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沉闷有力。
中原士兵们愣了下,看向老张。
老张抓抓头,也抱拳躬身:“见过公主。”
乌兰雪没立刻应声。
她走到营地中央的空地,那里摆着个简陋的木台——昨天墨凤临时钉的,原本打算用来放地图。她站上去,环视一周。
目光扫过跪着的北狄人,扫过躬身的中原士兵,扫过墨凤青凤,最后落在萧辰身上。
停了片刻。
“我不是你们的王。”
她开口,声音还是那股空灵劲儿,但多了点人情味,“乌兰雪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借冰凰遗泽重生的残魂。
这具身体只能维持三天——今天,是第二天。”
底下炸开了锅。
铁木尔猛地抬头:“王!您——”
“听我说完。”
乌兰雪抬手,压下骚动,“我时间不多,所以话只说一次。”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
“草原需要新王,但不是我。我连人都算不上,怎么当王?”
她说得很直白,“可草原也不能乱。各部族经此一劫,十不存一,再内斗,北狄就真没了。”
“那您说怎么办?”
有个胆子大的战士喊。
乌兰雪看向萧辰。
萧辰咳了一声,走上前。
青凤想扶他,他摆摆手,自己一步一步挪到木台边,靠着台沿站定。
“联姻。”
他说。
两个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所有人都愣了。
萧辰喘了口气,继续说:“乌兰雪以冰凰传承者、前白狼部公主的身份,继承北狄王位。
但她这个‘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可汗,而是与中原缔结永久盟约的共主。”
他看向铁木尔:“北狄各部保留自治,但军事、外交由王庭统一调度——新王庭可以设在黑狼谷,那里易守难攻。
中原提供粮食、药材、铁器,帮你们度过这个冬天。
开春后,互市重开,盐茶布匹按平价交易。”
铁木尔眼睛亮了,但很快又暗下去:“代价呢?”
“代价就是联姻。”
萧辰说得平静,“乌兰雪嫁给我。不是纳妃,是平妻。
从此北狄与中原不是藩属,是姻亲盟邦。
边境撤军八成,只留必要的卫所。
两族通婚、通商、通学,三十年内,北境再无战事。”
他说完,又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
青凤赶紧上前,被他抬手拦住。
营地安静得吓人。
风卷着草屑打旋,远处有秃鹫在叫。
铁木尔跪在那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身后那些战士也差不多,有人握紧了刀柄,有人低下头。
这条件……太好,也太屈辱。
好的是实实在在的活路。
粮食、药材、铁器,这些都是草原眼下最缺的。
互市重开,意味着牛羊能换到盐和茶,冬天不会有人饿死冻死。
屈辱的是,他们的王要嫁到中原去。
虽然说是平妻,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草原谁说了算?
“我不嫁。”
乌兰雪突然开口。
所有人又看向她。
她站在木台上,冰蓝色的眸子盯着萧辰,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嘲讽。
“要娶,也是你入赘。”
她说,“我是北狄王,你是我王夫。
王庭设在黑狼谷,你每年至少半年得住草原。
中原那边,你爱当什么官当什么官,但在这,你得听我的。”
萧辰愣住了。
墨凤“噗”一声笑出来,赶紧捂住嘴。
青凤也抿着唇,眼神里闪过笑意。
铁木尔和那些战士都张大了嘴,看看乌兰雪,又看看萧辰,表情精彩极了。
萧辰摸了摸鼻子,苦笑:“你这……”
“怎么?不愿意?”
乌兰雪挑眉,“那就免谈。
我自己带着剩下的人重建王庭,粮食药材我自己想办法。
撑不过冬天就死,草原人不怕死。”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谁都听得出那股决绝。
萧辰看着她。
看了很久。
然后他叹了口气,摇头:“行,听你的。我入赘。”
“公爷!”
老张急了,“这不成啊!您可是——”
“闭嘴。”
萧辰没回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铁木尔:“你怎么说?”
铁木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然后转身看向身后那些战士。
“都听见了?”
他问。
战士们点头。
“同意王说的,站左边。不同意,站右边。”
铁木尔顿了顿,补了一句,“站右边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
但走了就别回来,草原容不下孬种。”
没人动。
过了大概十几息,一个年轻战士默默走到左边。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所有人都站到了左边。
铁木尔转身,对着乌兰雪和萧辰,再次单膝跪地。
“黑狼部,听令。”
他身后,战士们齐刷刷跪下,右手捶胸,声音震天:“听令!”
乌兰雪点点头。
她走下木台,走到萧辰面前。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委屈你了。”
她说,声音很轻。
“不委屈。”
萧辰笑了笑,“反正我在京城也待腻了,草原风光挺好。”
乌兰雪也笑了。
那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冰蓝色的眸子弯起来,像月牙泉。
“那就这么定了。”
她转向众人,“今天下午,在黑狼谷举行盟誓大典。
简单办,有酒就行。
喝完酒,我就是北狄王,他是王夫。
从今往后,草原和中原,是一家。”
“是一家!”
铁木尔带头喊。
“是一家!”
战士们跟着吼。
声音传出去很远,惊飞了远处的秃鹫。
青凤和墨凤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至少,眼前这关算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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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大典确实简单。
黑狼谷里清出一片空地,中间堆了个大柴堆,点起篝火。
火是从王庭废墟里取来的——墨凤说这叫“传承火种”,听着挺像那么回事。
没有祭祀,没有萨满跳大神。
乌兰雪站在火堆前,用匕首划破掌心——冰晶躯体居然也能流血,流出来的是淡蓝色的液体。
她把血滴进酒坛,然后递给萧辰。
萧辰也划破手心,滴血进去。
两人各捧一碗血酒,面对火堆跪下。
“皇天后土在上。”
乌兰雪说,“今日我乌兰雪,以冰凰传承者、北狄共主之名,与中原萧辰结为夫妇,共掌北境。
从此两族为一家,荣辱与共,生死同舟。若违此誓,魂飞魄散。”
萧辰接着说:“我萧辰,今日入赘北狄,娶乌兰雪为妻。
从此草原是我家,北狄子民是我民。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完,两人仰头喝干碗里的酒。
酒很烈,混着血,腥辣呛喉。
喝完,萧辰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又渗出血。
乌兰雪扶住他,手按在他背上,冰蓝色的光芒泛起,暂时镇住伤势。
底下,铁木尔带头举起酒碗。
“敬王!敬王夫!”
“敬王!敬王夫!”
三百多人齐声高呼,碗里的酒在火光映照下晃荡。
喝完了酒,就是吃肉。
肉是昨天打来的野狼——王庭周围的尸兵散掉后,逃散的狼群又回来了,被铁木尔带人猎了几头。
肉烤得半生不熟,撒点盐就啃,但没人嫌弃。
萧辰和乌兰雪坐在主位——其实就是铺了张狼皮的石头。
两人都没怎么吃东西,一个伤重没胃口,一个冰晶躯体根本不需要进食。
“你这身体……”
萧辰看了眼乌兰雪的手,皮肤下的蓝光在缓慢流转,“真只能撑三天?”
“嗯。”
乌兰雪点头,“明晚子时,就会开始消散。”
“没别的办法?”
“有。”
乌兰雪顿了顿,“但风险很大。”
“说来听听。”
乌兰雪看向王庭方向:“青铜甬道里,有冰凰完整遗骸。
如果能得到遗骸认可,或许能重塑真正的肉身。
但那里现在被狼神残骸占据,进去就是找死。”
萧辰沉默。
过了会儿,他问:“如果……我陪你去呢?”
乌兰雪转头看他,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
“你伤成这样,去送死?”
“不一定死。”
萧辰笑了笑,“我命硬,你又不是不知道。”
乌兰雪没接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冰晶构成的手。
火光在上面跳跃,映出变幻的光晕。
“等你好些再说。”
她最终说,“狼神残骸既然没立刻出来,说明它也有顾忌。我们还有时间。”
萧辰点点头,没再坚持。
酒喝到半夜。
很多人都醉了,东倒西歪躺在火堆边。铁木尔抱着酒坛子,一边哭一边笑,说黑狼部终于有活路了。
老张和王五勾肩搭背,唱起中原的小调,调子跑得没边。
萧辰和乌兰雪悄悄离开了篝火堆。
两人走到谷口的高坡上,并肩坐下。
夜空很干净,星星一颗一颗亮得扎眼。
远处王庭的废墟在月光下只剩轮廓,像头巨兽的骨架。
“其实我不确定。”
乌兰雪突然说。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我还是不是我。”
她抬起手,放在眼前,“这具身体是冰晶做的,记忆是残魂拼凑的,连感情……都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真正的乌兰雪已经死在王庭了,现在这个,只是个顶着她的名字、她的记忆的怪物。”
萧辰没说话。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冰晶的手很凉,但触感温润,不像看上去那么冷。
“你不是怪物。”
他说,“你是乌兰雪。
会骑马射箭,会骂人,会为了救兄弟拼命,也会为了族人嫁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乌兰雪转头看他:“谁说我不喜欢?”
萧辰一愣。
乌兰雪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清清冷冷:“虽然大部分记忆是残的,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在边境见到你,你带着二十骑冲我的千人队,我就想,这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英雄。”
“后来呢?”
“后来觉得,你两者都是。”
她收回手,抱膝坐着,“所以嫁给你,不亏。”
萧辰也笑了。
他仰头看着星空,突然觉得,这次北上虽然惨烈,虽然死了很多人,虽然自己也差点交待在这儿,但至少……结局不算坏。
“等你好些,我们去青铜甬道。”
乌兰雪说,“把狼神残骸解决了,我拿回肉身,你拿走该拿的东西。然后……”
她顿了顿。
“然后好好过日子。”
萧辰接话,“你在草原当王,我当王夫。
偶尔回京城看看,大部分时间在这儿。
生几个孩子,教他们骑马射箭,也教他们读书写字。”
乌兰雪没吭声。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混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但萧辰听见了。
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乌兰雪僵了下,然后慢慢放松,靠在他肩上。
冰晶躯体没有温度,但萧辰觉得,心里是暖的。
坡下,篝火渐渐熄了。
守夜的战士抱着刀,靠在石头上打盹。
远处王庭废墟的阴影里,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又缓缓闭合。
青铜甬道深处,传来极轻微的、冰层开裂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时机。
但今夜,至少今夜。
北境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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