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上午八点四十五分,东海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冬日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深红色地毯上切割出几道细长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不是平时开会前那种礼貌性的安静,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十三位常委陆续入场。没有人交谈,最多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各自在铭牌后的位置坐下。秘书们轻手轻脚地摆放文件、添茶倒水,动作比平时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峰在左手第三个位置坐下,面前已经摆好了今天的会议材料。他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调整省政府领导分工的建议方案——将科技、金融两项工作从他名下划出,分别交给另外两位副省长。提议人是谢文远。
他抬眼看向对面。谢文远坐在右手第二个位置,正低头看一份文件,神色平静,仿佛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建议。但林峰注意到,谢文远翻页的手指有些快,指节微微泛白。
八点五十五分,郑国明书记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这位平时总是面带微笑的老书记今天脸色严肃,坐下后没有按惯例寒暄,直接开口:“人都到齐了,开会。今天议题三项:第一,传达学习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第二,研究明年一季度重点工作;第三,讨论省政府领导分工调整建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先进行第一项,请文远同志传达。”
谢文远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地传达中央会议精神。他的声音平稳流畅,不时加入几句自己的理解,听起来就像一场标准的工作汇报。但常委们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面——很多人的目光在林峰和谢文远之间游移,试图从两人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林峰低头做着笔记,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工整有力。他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在第三项。
第一项议程进行了四十分钟。结束后,郑国明没有停顿:“第二项,明年一季度重点工作。发改委先汇报。”
省发改委主任赵建国站起身,开始汇报明年一季度的项目安排、投资计划、经济指标预期。他讲得很详细,但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工作能否顺利推进,取决于第三项议程的结果。
终于,前两项议程结束。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五十分。
郑国明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个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三项,”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讨论省政府领导分工调整建议。文远同志,你先说明一下提议的考虑。”
谢文远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摆出标准的汇报姿态:“郑书记,各位常委,我提议调整林峰同志的分工,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考虑:第一,林峰同志分管的工作过多,包括发改、科技、金融、工业、外贸等多个重要领域,担子过重,不利于工作开展;第二,科技和金融是当前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需要更专业、更专注的领导来抓;第三,最近巡视组在反馈意见中也提到,我省在科技和金融领域存在一些管理不够精细的问题,需要加强力量。”
他说得有理有据,措辞严谨,完全符合组织程序。
会议室里更安静了。几位常委下意识地看向林峰,等待他的反应。
林峰没有立刻说话。他慢慢合上笔记本,将钢笔放回笔筒,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谢文远:“谢副书记,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你说。”谢文远面带微笑,但眼神警惕。
“第一,你说我担子过重,但按照省委年初的分工方案,我分管的工作量在所有副省长中只排第三,比王副省长、李副省长都要少。为什么现在突然觉得我担子重了?”
谢文远笑容不变:“此一时彼一时嘛。年初的分配是基于当时的情况,现在经济形势复杂,科技和金融工作的难度和压力都在增加。”
“好。”林峰点点头,“第二,你说需要更专业、更专注的领导来抓科技和金融。那么请问,接手的两位同志,哪一位有科技背景?哪一位有金融从业经验?”
这个问题很尖锐。那两位副省长都是传统行政干部出身,确实没有相关专业背景。
谢文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专业背景可以学习,关键是领导能力和责任心。”
“那么第三,”林峰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巡视组反馈意见中提到的‘管理不够精细’,具体指哪些问题?是科技项目管理的问题,还是金融风险防控的问题?如果是科技项目管理,那主要责任在科技厅;如果是金融风险防控,那主要责任在金融办。为什么要通过调整副省长分工来解决?”
一连三个问题,层层递进,逻辑严密。会议室里有人暗暗点头。
谢文远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说:“林峰同志,你这是对我个人有意见吗?我只是从工作出发提建议,你可以不同意,但没必要这样咄咄逼人。”
“我不是对个人有意见。”林峰的声音依然平静,“我是对这件事的逻辑有疑问。如果谢副书记真的从工作出发,那么应该先分析问题在哪里,然后提出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调整分工。这就像一个人头疼,不去找病因,直接说‘换个脑袋’,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又赶紧憋住。
谢文远脸色沉了下来:“林峰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在常委会上,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正是因为是在常委会上,我们才要把问题说清楚。”林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材料,“既然说到工作,我这里有一些情况,想请各位常委一起分析分析。”
他将材料递给秘书,秘书立刻复印分发。每位常委拿到手里,都是一份只有三页纸的简报,但内容触目惊心——
第一页,是七家拆迁服务公司的股权结构图,最终控制人指向同一个张姓家族。
第二页,是六亿拆迁资金流向图,从市财政到拆迁办,再到七家公司,最后流向几个离岸账户。
第三页,是那几个离岸账户的部分交易记录,显示有大额资金转入美国某科技公司,而那家公司的创始人姓谢。
没有点名,没有指控,只有事实和数据。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人倒吸冷气,有人脸色发白,有人偷偷看向谢文远。
谢文远看着手里的材料,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他强行镇定下来,抬头冷笑:“林峰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些不明来历的材料,想说明什么?”
“材料来源合法,所有数据都可以核查。”林峰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说明一个现象:有些同志口口声声为东海好,为发展谋,但他们的亲属、他们的身边人,却在掏空东海,在损害东海人民的利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六亿拆迁款,相当于东海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这笔钱本该补偿给被拆迁的农民,让他们搬进新家,开始新生活。但现在,这笔钱去了哪里?去了离岸账户,去了国外,成了某些人的私人财产。”
“而这些人的亲属,又在做什么?”林峰翻开另一份材料,“他们在美国开公司,住豪宅,开豪车,享受着东海人民辛勤劳动创造的财富。我想问一句: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为东海好’?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几位平时保持中立的常委,此刻眼神都变了。
谢文远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林峰!你这是诬陷!是政治陷害!我要求组织调查,还我清白!”
“谢副书记,请坐下。”郑国明书记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文远还想说什么,但在郑国明的目光下,还是缓缓坐下了,胸口剧烈起伏。
郑国明看着手里的那份简报,看了很久。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许久,老书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然后重新戴上眼镜,看向谢文远:“文远同志,这份材料上的情况,你了解吗?”
“我完全不了解!”谢文远激动地说,“这肯定是有人伪造材料,诬告陷害!郑书记,我要求纪委介入,查清真相!”
“材料真伪,当然要查。”郑国明缓缓说,“但如果材料是真的呢?”
谢文远愣住了。
郑国明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这位一向温和的老书记,此刻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桌面上:
“东海省委,是党的省委,是人民的省委,不是某个人的自留地!更不是某些家族捞钱的后花园!”
他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桌。
“六亿拆迁款,上千户农民的安家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涉及到什么级别,都要查清楚!给东海人民一个交代!”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郑国明的震怒惊呆了——这位老书记在东海工作十五年,从未在常委会上发过这么大的火。
谢文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郑国明重新坐下,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然后,他看向林峰:“林峰同志,你的分工暂时不变。科技、金融这两个领域,你继续抓,而且要抓好。巡视组反馈的问题,你要牵头整改,三个月后我要看到成效。”
“是。”林峰郑重应道。
“至于这份材料……”郑国明拿起那份简报,“纪委牵头,审计、公安配合,成立专案组调查。文远同志,为了避嫌,这段时间你不要过问这个案子。”
谢文远机械地点点头,眼神空洞。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郑国明宣布散会,第一个起身离开。
常委们陆续起身,没有人交谈,匆匆离开会议室。谢文远坐在位置上,许久没有动。直到秘书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他才慢慢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去。
林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收拾好文件,走出会议室时,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谢文远不会就此罢休,相反,被逼到墙角的人,往往会做出更疯狂的反扑。
但至少,他守住了阵地。
至少,让所有人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回到办公室,杨学民已经等在那里,脸色紧张:“省长,会开得怎么样?”
“分工保住了。”林峰放下文件,“但真正的斗争,现在才开始。”
“谢副书记那边……”
“他会反击的。”林峰走到窗前,“而且会很快,很猛烈。通知秦风,加强对我们这边所有人的安全保护。特别是沈梦予、顾清晏,还有温知秋那边,要重点保护。”
“明白。”杨学民迟疑了一下,“还有,周岚副省长刚才来电话,说想约您明天见面。”
林峰心里一动:“她来东海了?”
“说是来调研,但应该是专程过来的。”杨学民说,“她约在青岚庄园东海分店,明天下午三点。”
“好,告诉她我会准时到。”
杨学民离开后,林峰独自站在窗前。窗外,省委大院里的银杏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但春天,总会来的。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
他拿起手机,给姜欣发了条短信:“今晚回家吃饭,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好,我早点下班去买鱼。儿子说这次考试进步了十名,要奖励。”
林峰看着屏幕,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这个家,这座城市,这片土地上的千万个家。
为此,他愿意战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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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谢文远家中。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谢文远惨白的脸上。他盯着屏幕上的加密邮件,手在颤抖。
邮件是威廉·陈从瑞士发来的,只有一句话:“情况已失控,建议你尽快安排后路。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从现在起切断。祝你好运。”
切断联系。
这四个字像死刑判决书。
谢文远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从副市长到省委副书记,从住筒子楼到拥有多套豪宅,从骑自行车到专车接送……
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不,他不甘心。
他猛地睁开眼睛,抓起电话,拨通了张明的号码:“让刘伟来见我,现在。”
“书记,刘伟他……联系不上了。”张明的声音带着哭腔,“昨晚之后,他就失踪了。香港那边的人说,他可能被……”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清楚。
谢文远挂掉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是我。准备一下,把家里的现金、贵重物品收拾好。明天……不,今晚就送出去。”
电话那头是妻子,声音惊慌:“老谢,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照做。”谢文远挂了电话。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
还有办法。
只要专案组查不到确凿证据,只要那些关键证人消失,只要……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疯狂。
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大家都别想活。
谢文远拿起另一个手机,拨通了一个他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我要见‘灰狐’在东海的人。现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时间,地点。”
“今晚十点,东海湾废弃码头三号仓库。”
“只准你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
谢文远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一片璀璨。
这璀璨之下,有多少黑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今晚之后,要么彻底毁灭,要么……绝地翻盘。
他选择后者。
即使要拉所有人陪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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