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还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小雨的手覆在他胸口，指尖与根系缠绕在一起，像是某种活体连接。她的手臂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不再是皮肤包裹的肢体，而是一段透明的、带有脉络的植物组织，正缓慢搏动。
我没有碰她，也没有说话。我盯着终端旁的生物共振仪，屏幕上的波形还在跳。林川的脑电频率和能量网络的基频同步率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九点六。这不是巧合。
张虎站在主节点环带前，背对着我们。他抬起右手，掌心贴上一根合金导管。那根导管原本是供能线路的一部分，现在表面泛起波纹，像被加热的金属，开始软化、延展。
它长出了一截弯曲的颈状结构，末端分叉成两根细枝。紧接着，空气中响起一段声音。
不是从耳朵传来的。
是直接在颅骨里震动。
低频，三连音，持续不断。我立刻调出便携式声谱捕捉器，把探头对准环带中心。屏幕上出现一条扭曲的波形线，超出常规音频范围，但能看出明显的周期性。
张虎收回手，导管恢复原状。音乐停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我问。
“我没做什么。”他说，“我只是想看看它还能不能响应。”
我回放数据。那段三连音重复了七次，每次间隔精确到毫秒。我把波形拉长，叠加植物神经传导延迟模型进行过滤。干扰被剔除后，主频段露出三个峰值。
第一个峰值指向模拟舱氧气系统。预测浓度将在四十八小时后下降九成。
第二个峰值对应外壳热应力。六十七小时后达到材料极限。
第三个最奇怪。它不指向任何物理系统，而是标记在集体思维网络接入端口。时间点是七十二小时整。信号特征显示，将有外部意识尝试连接。
我把这三组数据单独提取出来，存入芯片。这不是故障报告。这是预警。
“它在告诉我们未来会发生什么。”我说。
张虎没回答。他又一次把手贴上导管。
这一次，音乐变了。
不再是单音节。变成了复合节奏，像多条轨道同时运行。环带上的其他导管也开始变化，有的膨胀，有的收缩，排列方式重组，形成类似管风琴的结构。
空气开始震颤。我能感觉到脚底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地下有东西在移动。
我迅速把医疗扫描仪切换到多维模式，记录整个频段。张虎的身体出现反应，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状纹理，开始发光。他咬着牙，没有撤手。
“停下！”我说。
“等等。”他声音压得很低，“它在找什么东西……我在同步。”
他的左手突然抬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
就在那一瞬间，环带中央的空间扭曲了一下。一道画面浮现出来。
血色星空。
人群举手于胸前，动作整齐。那是第243章广场上的场景。画面清晰得像是实时传输，可我知道那已经过去了。
音乐继续推进。新的旋律加入，节奏加快。空中出现更多投影，不再是单一画面，而是多个片段交错闪现。
我看到一座方舟外壳破裂，火焰从内部喷出；
我看到一群人在走廊里奔跑，身后是塌陷的天花板；
我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控制台前，按下红色按钮。
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我们。
是可能发生的未来。
或者是其他世界正在经历的事。
张虎的手还在空中，保持着那个手势。他的额头渗出汗珠，呼吸变得急促。但他没有放下。
音乐进入高潮。所有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整个空间。我抓住控制台边缘稳住身体，手指死死按住记录键。
就在这时，音符凝固了。
不是停止，是悬停在空中。每一个音符都变成实体般的光点，漂浮着，排列成阵列。它们缓缓旋转，组合，最终拼出一张完整的图纸。
灰点的标志出现在右下角。
我认得这个设计。它和守夜人使用的武器不同，但结构原理一致。更复杂，更致命。它不是用来攻击个体的，是针对整个生态系统的毁灭装置。
图纸完整呈现，没有任何遮挡。
我的手抖了一下。芯片还在手里，还没来及收好。
张虎终于放下手。他整个人晃了一下，靠在墙上才没倒下。他的皮肤还在发光，但亮度已经减弱。
“你怎么知道那个手势？”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是它让我做的。”
我看向空中的图纸。它还没有消散，静静悬浮着，像是等待被读取。
然后，画面动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图纸背后。
他穿着普通的衣服，站姿笔直。脸很熟悉。
是林川。
但不是眼前的林川。这个林川站着，清醒，目光平视前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音乐立刻降低了一个音阶。
他又抬手，横向一挥。
空中图纸旋转九十度，露出背面的参数列表。
我立刻启动录像功能，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这个林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每一次手势都引发系统响应。他的动作简洁，精准，和我们在创世代码修补时的操作序列完全一致。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随机生成的影像。
他在远程操控。
通过能量网络，用音乐作为载体，传递信息。
张虎喘着气走过来。“如果他是想警告我们，为什么不用文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
“因为文字可以被篡改。”我说，“声音，尤其是这种由分子振动构成的频率，很难伪造。它是直接写进系统的语言。”
“所以他现在成了……指挥者？”
“他不是在指挥我们。”我看向那个悬浮的林川影像，“他是在指挥世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图纸开始分解，光点逐一熄灭。空中的影像也渐渐模糊，最后消失。
整个控制区安静下来。
只有仪器还在运行，发出细微的嗡鸣。
我把芯片放进袖口夹层。张虎靠着墙坐下，右手抽搐了几下，慢慢握成拳。
“你说他会回来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
我看着林川的脸。他仍然闭着眼，呼吸平稳。小雨的手还在他胸口，植物根系微微起伏。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亮了一下。
不是警报。
是一行字：
【协议更新：维度共振阈值调整完成】
下方标注时间戳。
正是刚才音乐停止的那一刻。
张虎抬头看向我。“他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点头。“他修改了底层参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下一次危机来临时，系统不会再被动响应。”我说，“它会提前准备。”
张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所以这不是结束。”
他靠着墙，闭上眼睛。
远处，一根导管轻轻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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