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变化悄然发生。
周日礼拜后的茶话会,李朴和王北舟开始“恰好”有急事;团契组织的慈善募捐,他们以“鸡场扩张资金紧张”为由婉拒;米勒神父邀请他们参加新信徒培训课程,他们推说时间安排不开。
更明显的是对马库斯的态度转变。
当马库斯像往常一样,每周三来鸡场查看饲料效果、采集数据时,李朴不再像从前那样全程陪同。他让技术员小陈负责接待,自己“碰巧”要去见客户。王北舟虽然还在场,但话题严格限制在技术层面,绝不涉及教堂、信仰或私人生活。
“马库斯老师,这是这周的产蛋数据。”王北舟将表格递过去,语气恭敬但疏离。
马库斯接过表格,推了推眼镜,仔细查看:“omega-3含量又提升了0.2个百分点,很好。不过蛋壳硬度数据有点波动,是不是最近换了草籽供应商?”
“可能是天气原因。”王北舟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会继续监测。”
马库斯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王北舟不再像以前那样兴奋地分享鸡场的趣事,不再追问那些草籽背后的植物学原理,甚至在他提起爱丽丝最近烤的新口味玉米饼时,也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话。
“王,你和李最近很忙吗?”马库斯试探着问,“爱丽丝还说想请你们去家里吃饭,她新学了几道中国菜。”
“啊,太感谢了。”王北舟一边记录数据一边说,“不过最近鸡场在扩建,实在抽不出时间。替我们谢谢爱丽丝女士的好意。”
礼貌,周全,但透着距离。
马库斯点点头,没再多问。他是学者,不是傻子,自然读懂了那份刻意保持的边界。收拾器材时,他状似随意地说:“对了,下周教堂有特别活动,米勒神父要分享‘信仰与商业伦理’,你们有兴趣吗?很多生意人都会去。”
“看时间安排吧。”王北舟给出标准答案,“如果忙得过来一定去。”
马库斯离开时,在鸡场门口遇到了刚回来的李朴。
“李!”马库斯笑着招手,“正好碰到你。爱丽丝让我问你,那批有机认证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可以帮忙联系认证机构。”
李朴从巡洋舰上下来,手里拿着文件袋,笑容职业:“正在准备,不过不着急。我们想先把产能稳定了再认证,免得通过认证了却供不上货,影响信誉。”
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但马库斯听出了弦外之音——拖延。
他看着李朴,这个三个月前还热情洋溢地和他讨论有机农业未来的年轻人,如今虽然礼貌依旧,眼里却多了层看不见的隔膜。
“李,”马库斯忽然直白地问,“是不是我和爱丽丝哪里做得不合适?你们最近好像......很忙。”
李朴神色不变,笑容甚至更温和了些:“马库斯老师您多心了。确实是鸡场扩张阶段,千头万绪。”他抬腕看表,“抱歉,我十分钟后还有个视频会议,国内的投资方。下次再聊?”
马库斯点点头,目送李朴快步走进办公室。阳光很好,鸡场里鸡鸣阵阵,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但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察觉到了。”办公室里,李朴对王北舟说。
王北舟有些不安:“朴哥,我们是不是太明显了?马库斯老师毕竟帮过我们......”
“所以更要保持距离。”李朴打开文件袋,取出国内专家团队的行程安排,“情感会影响判断。马库斯是好人,爱丽丝也是。但他们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宗教网络。一旦我们深陷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
他指着行程表:“赵教授团队下月五号到,待两周。这两周里,我们要安排马库斯‘刚好’有事不能来鸡场。等国内团队帮我们建立起基础技术体系,我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谈判?”
“对。”李朴眼神冷静,“现在马库斯无偿提供技术,我们欠的是人情——而人情在宗教语境里,可以转化为‘见证’、‘感召’、‘奉献’。但如果我们是付费购买技术服务,那就是纯商业关系。”
王北舟明白了:“所以你要把技术合作‘去情感化’、‘去宗教化’。”
“没错。”李朴点头,“我已经让律师草拟了一份技术顾问合同,按市场价给马库斯支付报酬。这样,我们互不相欠,界限分明。”
“那如果马库斯不收钱呢?他之前一直说帮忙是出于对有机农业的热情......”
“那就更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李朴说,“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他不收钱,我们就永远欠着,这份‘情谊’会像一根线,慢慢把我们拉进那个圈子。”
正说着,李朴的手机响了。是爱丽丝。
“李,你好。”爱丽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打扰你吧?”
“没有,爱丽丝女士您说。”
“是这样,下周日教堂有个特别活动,不仅是礼拜,还有一个‘国际友人与本地社区融合’的论坛。我和马库斯想邀请你做发言嘉宾,分享中国企业家在非洲的体验。这对促进文化交流很有意义,你觉得呢?”
李朴闭上眼睛。邀请很真诚,论坛主题也很正面。但他几乎能想象那个场景——站在教堂的讲台上,面对数百名信徒和本地社区代表,讲述自己的“非洲故事”。然后米勒神父会如何总结?会如何将他的成功归因于“社区的接纳”、“信仰带来的和谐”?
“爱丽丝女士,非常荣幸能得到邀请。”李朴的声音平稳如常,“但我最近在准备鸡场的有机认证,时间实在安排不开。而且我口才一般,怕讲不好。不如推荐张建国张总?他经验更丰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好吧,我理解。”爱丽丝说,语气依然温和,但李朴听出了一丝失望,“那你先忙。对了,马库斯说你们最近很忙,要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李朴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说话。
“朴哥,”王北舟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冷漠了?爱丽丝和马库斯毕竟真心对我们好过。”
李朴抬起头,眼里有复杂的情绪:“北舟,你知道在非洲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疾病?战乱?”
“是温柔。”李朴说,“赤裸裸的恶意你会警惕,但包裹着善意的渗透,会让你不知不觉放下防备。爱丽丝和马库斯也许没有恶意,但他们背后的体系有目的。我们必须清醒。”
他走到窗前,看着鸡场里忙碌的景象:“我们的根在中国,来这里是为了赚钱、发展,不是为了寻找精神归宿,更不是为了改信什么。生意可以做,朋友可以交,但灵魂的底线必须守住。”
王北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如果没有这层宗教因素,马库斯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爱丽丝也是很好的长辈。”
“所以我们要把宗教因素剥离出来。”李朴转身,目光坚定,“下周国内团队来了之后,我会正式跟马库斯谈合同。如果他愿意以纯商业形式合作,我们可以继续;如果他坚持无偿帮助,那我们就只能减少接触。”
“那教堂那边呢?我们完全不去了?”
“去,但只做最低限度的参与。”李朴说,“礼拜可以偶尔参加,保持基本的露面。但所有深层活动——祷告会、分享会、培训课程——一律避开。我们要在那个圈子里,但不在核心层。”
策略清晰,界限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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