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观前那片荒草萋萋的广场中央，一幕令人心神震撼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
一座以乱石和泥土匆匆垒起的简陋祭坛之上，熊熊篝火正疯狂燃烧，蹿起的火苗几乎要舔舐到泛白的天空。
祭坛之前，一人背对来路，昂然而立。
那人，竟身披玄色底、绣着日月星辰及山龙九章纹饰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
这身装束，乃是唯有大唐皇帝在祭祀天地、宗庙等最重大典礼时，方可穿戴的至尊冕服！
虽然衮服略显陈旧，平天冠上的玉珠也有些许残破，但穿在此人身上，在那篝火与晨曦的映照下，竟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庄严的帝王气度！
不是滕王李元朔，更是何人？！
他手持玉圭，仰望着正从东方群山之巅喷薄而出的朝阳，以一种古老、苍凉而充满激情的腔调，高声吟诵着祭天的祝文：
“…臣元朔，谨以明德，昭告皇天后土，列祖列宗：武氏篡唐，牝鸡司晨，神器蒙尘，纲常崩坏…今天命弗僭，人心思李，谨率旧邦，肃将天威…革除伪周，光复李唐，廓清寰宇，正本清源…伏惟歆享，永绥兆民…”
其声朗朗，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与疯狂！
张承翊与随后赶到的狄仁杰等人，都被这僭越、疯狂却又充满仪式感的一幕所震慑，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滕王吟诵祝文的声音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当最后一句祝文吟罢，滕王李元朔缓缓转过身。
平天冠的十二旒玉珠在他脸前轻轻晃动，却遮不住那双燃烧着偏执、狂热与一种近乎解脱般光芒的眼睛。
他的面容依旧带着往日的清癯，但此刻却布满了一种病态的潮红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看着狄仁杰，看着涌入广场的官兵，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讥诮而悲凉的冷笑。
“狄仁杰…你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金铁交鸣，“可惜…你来晚了。朕，已告祭天地祖宗，武周气数已尽！李唐正统，必将重光于朕之‘复乾’新朝！”
“冥顽不灵！”狄仁杰踏步上前，声如洪钟，打断了他的狂言，“李元朔！你私蓄甲兵，勾结突厥，割让国土，祸乱朝纲，荼毒生灵！更在此僭越称帝，私行祭天！你口口声声为了李唐，为了天下，实则为一己之私欲，将万里河山与亿万黎民推向战火深渊！你这等行径，与魑魅魍魉何异？有何面目告祭李唐列祖列宗？！”
滕王闻言，不怒反笑，笑声中充满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慢与悲愤：“狄仁杰！你只知抱残守缺，恪守所谓仁政王道！岂不知这帝国早已从根子上腐烂！武曌以一妇人窃据大宝，屠戮宗室，重用酷吏，败坏纲常！满朝文武，要么是阿谀奉承之辈，要么是明哲保身之徒！如你这般所谓忠臣，也不过是缝补这艘注定沉没的破船罢了！”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山谷，整个天下：“唯有烈火，方能涤荡污秽！唯有毁灭，方能带来新生！朕之所为，正是要砸碎这腐朽的旧壳，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更强大、更纯净、更符合古圣先王之道的新帝国！为此，些许牺牲，在所难免！后世史笔，自会还朕一个公道！”
“荒谬！”狄仁杰厉声驳斥，目光如炬，直刺其心，“你视人命如草芥，以万民为刍狗，此乃暴虐，非是雄才！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以满足你个人权欲与偏执妄念构筑的虚幻王朝！真正的强大，源于民心，源于律法，源于仁德，而非源于杀戮与破坏！你，才是这帝国肌体上最大的毒瘤！”
理念的交锋，在这晨曦初露的废弃离宫前激烈碰撞，如同水火难以相容。
滕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的疯狂更盛。
他知道，言语无法说服对方，也无需再说服。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猛地将手中玉圭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厉声喝道，“幽冥不死，星火永存！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广场四周残破的殿宇廊柱后，骤然涌出最后二三十名幽冥司死士，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红着眼冲向官兵。
同时，滕王猛地一脚踢翻祭坛旁的几个瓦罐，里面流淌出的猛火油瞬间被篝火引燃，火势猛地蹿升，向他周身蔓延而去！
他竟是真的要与此地同焚！
“阻止他！”狄仁杰大喝。
张承翊早已蓄势待发，如同离弦之箭，不顾脚下蔓延的火焰，直扑祭坛！
两名悍不畏死的死士上前阻拦，被张承翊奋起神威，一刀一个劈翻在地。
滕王李元朔见张承翊冲来，竟不闪不避，反手从宽大的衮服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剑法凌厉老辣，直刺张承翊心口！
他竟身负不俗武艺！
张承翊横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两人在狭窄的祭坛上，在越来越旺的火焰旁，展开了凶险万分的贴身搏斗。
滕王剑术诡异，力量奇大，加之抱着同归于尽之心，一时间竟与带伤的张承翊斗得难分难解。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
张承翊肩头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动作稍一迟缓，滕王的短剑已然划破了他的臂膀。
“将军！”台下官兵惊呼。
眼看火舌即将彻底吞噬祭坛，张承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个侧身，硬生生用肩甲承受了滕王刺向肋部的一剑，同时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滕王持剑的手腕，右手横刀顺势向前一递——
“噗嗤！”
刀尖精准地刺入了滕王持剑手臂的肩窝，并非致命伤，却瞬间让其手臂无力垂下，短剑“当啷”落地。
不等滕王再有动作，张承翊合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死死按倒在地，冰冷的刀锋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
滕王怒目圆睁，挣扎着，却因肩窝剧痛和张承翊的力量而无法动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被火焰映照得如同金甲神人般的张承翊，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计划彻底破灭的绝望。
周围的死士已被官兵尽数歼灭，火焰也被迅速扑灭。
狄仁杰快步走上仍在冒烟的祭坛，看着被张承翊死死制住、身着破碎僭越衮服、状若疯狂的滕王李元朔，沉声道：“捆起来！押回长安！”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万道金光洒满终南山谷，驱散了最后的黑暗与寒意，也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理念与武力双重对决的战场。
帝国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初升的旭日，刺开了一道决定性的裂口。
（第183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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