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下溪镇府衙旁边的一条清冷小巷里,初冬的薄阳吝啬地洒下一点淡白的光,驱不散浸骨的寒意。
秦烈和阿秀前一后走出府衙侧门。阿秀手里捏着那张墨迹未干、却已冰冷如铁的和离文书,纸张边缘被她无意识攥得起了毛边。
她低着头,眼眶红肿未消,却已没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身上的旧衣在衙门那略显肃穆的环境里,显得愈发寒酸单薄。
秦烈走在她前面半步,高大的背影堵住了大半去路,也挡住了那点稀薄的阳光。他怀里揣着另一份同样的文书,却觉得比扛一头野猪还要沉。
完成了,终于……彻底斩断了。可心口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灌满了更冷的寒风。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快到巷口时,秦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阿秀也跟着停下,依旧低着头。
“阿秀,”他开口,声音干涩,“我……我准备去北疆,从军。”
阿秀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之外的真切情绪的担忧。
“从军?北疆?那里在打仗!烈哥,你……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她急急说道,哪怕已经不是夫妻,哪怕心已经碎成了渣,可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分,那份早已融入骨血的、如同亲人般的牵挂,让她本能地害怕失去他。
秦烈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惊慌和关切,心头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巷口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必须去。”
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总不能……总不能一辈子做个猎户。北疆虽然凶险,但也是机会。我……我想去搏一搏。” 搏一个前程,搏一个或许能配得上某个人的身份。后面这句,他死死压在心底,不敢吐露半分。
阿秀张了张嘴,看着他脸上那种混合着决绝与某种她看不懂的、燃烧般光芒的神情,知道自己劝不住了。
烈哥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叹息:“那……那你一定要小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秦烈喉头哽了哽,“在我走之前……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嫁。以后……你就当我是你兄长。”
兄长……阿秀心里涩得发苦,却也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好……烈哥。我……我也想尝尝,被人真心实意爱着、疼着,是个什么滋味。”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沉重地割在秦烈心上。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村里的王屠夫,那个膀大腰圆、沉默寡言却手艺极好的汉子,曾偷偷托媒人来家里,想要求娶阿秀。
那时候爹娘还在,一口回绝了,说阿秀是他的童养媳,早就是秦家的人了。他还记得当时王屠夫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落,有羡慕,似乎……还有一丝隐忍的痛楚。
那时的他懵懂不解,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此刻,看着阿秀眼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对“被爱”的向往,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当年无形中,可能也剥夺了阿秀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就像……就像他现在,为了自己的妄念,亲手斩断了她仅有的依靠。
这一刻,他忽然就理解了王屠夫当年那个眼神。
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心绪:“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秦烈暗中打点去北疆的路子和可能的门路,一边开始物色人选。
他心里其实隐约有个人影,王屠夫。听说他这些年一直未婚,独自经营着肉铺,为人虽然话少,但踏实肯干,家里也收拾得干净,从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这日午后,秦烈拎着一壶酒,走进了镇东头王屠夫的肉铺。铺子里充斥着生肉和血腥气,王屠夫正埋头用力剁着一扇排骨,刀刃起落,稳而利落。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秦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成惯常的沉默,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王大哥,忙呢?”秦烈将酒放在案板一旁空处。
“嗯。”王屠夫应了一声,放下刀,擦了把手,“秦猎户,有事?”
秦烈自己拉过一张小凳坐下,打开酒封,倒了满满两碗:“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王屠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坐下来,端起碗,一饮而尽,动作干脆。
两人默默喝了几碗,铺子里只有炉火上炖着骨头的咕嘟声。秦烈借着酒意,终于开口:“王大哥,这些年……你怎么一直没成家?”
王屠夫握着酒碗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案板上那堆新鲜的猪肉上,半晌,才闷声道:“家里就我一个,爹娘去得早。我一个人过惯了,自在。也不想……耽误别人。” 他说得简单,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握着碗的手指,指节有些发白。
秦烈却注意到,他说“耽误别人”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落寞。他心下一动,状似无意地问:“王大哥,你……你觉得我家里那个,阿秀,她人怎么样?”
王屠夫猛地抬眼看向他,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被触到了逆鳞,但很快又掩饰下去,只是呼吸似乎乱了一拍。他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才低声道:“阿秀妹子……是个好姑娘。勤快,心善,就是……命苦了点。”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疼惜。
秦烈看着他,心中已然明了。他不再绕弯子,直接道:“王大哥,我和阿秀……和离了。”
“什么?!”王屠夫霍地站起身,酒碗“哐当”一声掉在案板上,酒水四溅。他脸上那惯常的沉默和平静被彻底打破,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猛然窜起的急切,“你……你说什么?和离?那她……她现在怎么办?她一个人……”
他的反应,比秦烈预想的还要激烈。
秦烈心中五味杂陈,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我……我准备去北疆从军。临走前,想给阿秀找个可靠的归宿。如果……如果王大哥你不嫌弃,我愿意……以兄长的名义,送她出嫁。”
王屠夫像是被定住了,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秦烈,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坐回去,声音沙哑:“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拿我寻开心?”
“千真万确。”秦烈郑重道。
王屠夫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着油污和常年握刀磨出厚茧的大手,沉默了很久。久到秦烈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盼:“那……阿秀她……她自己愿意吗?”
秦烈愣住了。他光想着安排,想着补偿,想着给阿秀找个“好人家”,却从未真正问过,阿秀自己愿不愿意嫁给王屠夫。
他以为,脱离了和他这段冰冷的关系,能有个安稳的、或许还会真心待她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可王屠夫这一问,却像一记闷棍,敲醒了他。
“……我不知道。”秦烈有些狼狈地承认。
王屠夫抬起头,眼中的锐利光芒淡去了些,换上一种更沉静、也更坚持的神色:“秦猎户,这事儿……能不能让我先见见阿秀妹子?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她。”
秦烈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眼中却燃着执着火光的汉子,点了点头:“好。”
见面安排在了镇外小河边的柳树下,那里僻静。秦烈远远站着,看着王屠夫走到阿秀面前。阿秀显然也很意外,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王屠夫没有靠太近,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他似乎说了很多话,声音压得很低,秦烈听不清。只看到他说着说着,忽然对着阿秀,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阿秀惊得后退了半步,然后,王屠夫又直起身,继续说着什么,眼神专注而诚恳。
风穿过枯柳,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阿秀忽然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王屠夫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等着她。
终于,阿秀放下手,眼睛红得厉害,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抬起头,看着王屠夫,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屠夫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喜悦光芒,那光芒甚至让他那张惯常显得冷硬的脸,都柔和明亮了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又对着阿秀,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承诺。
阿秀转身,朝着秦烈这边走来。她走到秦烈面前,眼睛依旧红着,泪光未消,但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哀伤,有释然,或许……还有一点点对未来的、微弱的期待。
“烈哥,”她声音很轻,却清晰,“我……我愿意嫁。”
秦烈看着她,又看看远处那个因为阿秀一句话,而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机、挺直了背脊的汉子,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却砸起一片更大的、混杂着愧疚、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的尘埃。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沉的、浸满了所有复杂心绪的:
“阿秀……对不起。”
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对不起,没能给你想要的。
对不起,现在才放手,让你有机会去尝尝……被爱的滋味。
阿秀看着他,眼泪又涌了上来,却努力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让人心酸的笑:“烈哥,你也……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秦烈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寒风掠过河面,吹起枯黄的草叶。远处,王屠夫静静地等待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阿秀的身影,那眼神,专注,坚定,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与多年前秦烈未曾读懂、此刻却恍然明了,那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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