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秘窟听涛书院坐落在宁波城北的鸣鹤山下,依山傍水,白墙黛瓦,隐在一片森森古木之中。
书院是二十年前一位致仕的翰林所建,本意是结庐讲学、寄情山水。老翰林去世后,书院由其侄孙打理,虽不如往日兴盛,但仍时常有文人墨客来此雅集,品茶论画,吟风弄月,在宁波士林中颇有些清名。
沈涵一行抵达时,已是申时三刻。秋日的夕阳将山峦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书院内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金黄,随风簌簌作响,更添几分幽静。单看外表,这里与阴谋、密道、黑网毫无关联。
石勇派来的兵士已按吩咐,化装成樵夫、货郎、香客,散布在书院周围一里的路口、山坡、溪畔,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雷头领带着几名好手,已潜至书院围墙外,寻找潜入的路径。
沈涵与秦简、甲字号及另外两名“夜枭”,扮作慕名来访的士子,叩响了书院的黑漆大门。
门开了条缝,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书童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警惕:“诸位是?”
秦简上前一步,拱手道:“我等是杭州来的士子,久仰听涛书院盛名,特来拜访,不知院主可在?”
书童打量了他们几眼,见几人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尤其沈涵虽面带倦色,眼神却沉静从容,不似歹人,便道:“院主正在后山‘听涛轩’会客。诸位若是访友论学,请先至前厅奉茶,待院主得空。”
“有劳。”秦简递过一块碎银。
书童接过,脸上露出笑容,侧身请他们进来。
书院前院不大,青石铺地,墙角植着几丛修竹,厅堂匾额上书“明德堂”,左右挂着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甚至透着股书卷清气。
书童引他们在前厅坐下,奉上清茶,便退下了。厅内再无旁人。
甲字号迅速以眼神示意,两名“夜枭”无声无息地闪出,一个守在门边望风,一个潜入后院探查。甲字号自己则侧耳倾听,捕捉着书院内的一切细微声响。
沈涵端起茶盏,没有喝,只是借着热气氤氲,观察着厅内陈设。桌椅是普通的榆木,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法老到,落款是书院历代院主。博古架上摆着些瓷瓶、砚台、镇纸,并无出奇之处。
但沈涵注意到,墙角那盆半人高的铁树盆栽,泥土表面异常平整,没有落叶,也没有浇水后常见的湿润痕迹。更像是……很少被移动过,或者,被人特意整理过。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盆栽前,装作欣赏,伸手轻轻拂过叶片。叶片上有一层极薄的灰尘,但盆沿处却异常干净。他蹲下身,假装整理衣袍,手指在盆底与地面的接缝处轻轻一按——
有极其轻微的松动感。不是整个花盆在动,而是盆底似乎有暗格!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回到座位。这时,潜入后院的“夜枭”返回,低声道:“后山‘听涛轩’确有人声,但不止两人。隐约听到‘船’、‘货’、‘速决’等词。轩外有两人把守,眼神警惕,腰间鼓胀,似藏兵器。”
林鹤年果然在这里,而且在谈事。
“能靠近吗?”沈涵问。
“很难。‘听涛轩’建在山崖边,只有一条石阶小路通上去,两侧都是陡坡和密林。把守的人位置很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发现。”
硬闯不行。沈涵沉思片刻,看向甲字号:“有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听到具体谈话内容?”
甲字号略一迟疑,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铜管,一端有个小小的漏斗状扩音口:“‘听鸟’,可贴墙窃听五十步内清晰对话。但需靠近至十丈内,且不能有太多杂音干扰。”
十丈……还是太近。而且“听涛轩”独立山崖,周围空旷,很难隐蔽接近。
“院主会客,一般多久?”沈涵问书童去而复返,正端来一碟茶点。
书童想了想:“有时一盏茶,有时一两个时辰。今日的客人……好像挺急的,来了不到半个时辰。”
不到半个时辰,说明谈话可能已近尾声。林鹤年随时可能离开。
必须尽快行动。
沈涵忽然有了主意。他对书童道:“小兄弟,我等久闻书院后山‘听涛石’景致绝佳,不知可否引我们一观?就在远处看看,绝不打扰院主会客。”
书童有些为难:“这……院主吩咐,会客时不得打扰……”
秦简又递过一块稍大的碎银,温言道:“只是远远看一眼,拍个照……哦不,观个景,片刻即回。不会让小哥为难的。”
书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沈涵等人确实不像恶人,终于点头:“那……只到‘观涛亭’,不能再往前了。而且脚步要轻,莫要出声。”
“一定。”
书童领着他们出了前厅,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后院。后院更大些,有池塘、假山、回廊,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向山上蜿蜒。走了约莫百步,来到一处建在凸出山崖上的小亭,匾额上写着“观涛亭”。亭子位置极好,向下望去,可见山涧溪流,远处甬江如带,江风过处,松涛阵阵,果然有“听涛”之意。
而更远处,大约三十丈外的另一处更高更险的山崖上,一座精巧的轩室掩映在几株古松之后,正是“听涛轩”。距离虽远,但居高临下,勉强能看清轩外确实站着两个黑衣汉子,身形挺拔,正警惕地扫视四周。
太远了,“听鸟”派不上用场。但沈涵本意也不是窃听。
他对甲字号使了个眼色。甲字号会意,趁着书童指点江山的工夫,悄无声息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囊,打开,里面是几只近乎透明的、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他将虫子倒在掌心,对着“听涛轩”方向,嘴唇微动,发出一种极轻微的、人耳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那几只小虫仿佛听懂了指令,振翅而起,在暮色中划过几乎看不见的轨迹,朝着听涛轩飞去。
“这是……”秦简低声道。
“寻踪蛊。”甲字号声音极低,“受过特殊训练,可附于人衣发而不被察觉。身带母蛊者,能在三里内感知其大致方位。我们跟不近,让虫子去。”
沈涵点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要能标记林鹤年,就不怕他再次逃脱。
书童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当年苏东坡若是到此,定要赋诗一首!可惜啊可惜,如今书院清冷,这般景致,也少有人赏了。”
正说着,听涛轩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着绸袍的清瘦身影当先走出,正是林鹤年!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再后面,是一个穿着儒衫、须发花白的老者,该是书院的院主。几人站在轩前平台上,似乎在作最后的交谈。
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但能看到林鹤年神色凝重,院主则连连点头。片刻后,林鹤年拱手作别,带着护卫,转身沿另一条更隐蔽的小径下山,而非返回书院正路。
他要从后山走!
“跟上!”沈涵低喝,也顾不得书童惊愕的目光,带着众人迅速退出观涛亭,沿着来路返回书院前院,同时发出信号——一枚特制的哨箭尖啸着射向天空,炸开一朵小小的红色烟花。
这是通知外围包围圈收缩的信号!
几乎在哨箭响起的同时,听涛轩那边的两名黑衣护卫猛地抬头,看到了烟花,也看到了正在快速撤离的沈涵等人。其中一人立刻护着林鹤年加速下山,另一人则反身冲向听涛轩,显然是要通知或带走什么。
“乙、丙,追林鹤年!丁,跟我去听涛轩!”甲字号迅速下令,三名“夜枭”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雷头领也带着人从围墙外翻入,直扑后山小径。
沈涵和秦简则带着剩余的人,冲向听涛轩。院主还站在那里,看到他们冲来,脸色大变,转身想跑,却被秦简一个箭步追上,按倒在地。
“院主,得罪了!”秦简将他捆了个结实。
沈涵则冲进听涛轩内。轩内陈设简洁,一桌,四椅,一个书柜,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桌上茶具犹温,但已空无一人。甲字号正快速搜查。
“有暗道吗?”
“正在找。”
沈涵的目光落在书柜上。书柜里摆满了经史子集,看起来毫无异常。但他注意到,书柜最下层,有几本书的书脊颜色略新,与周围的陈旧形成对比。他蹲下身,抽出那几本书——后面是实心的木板。
不对。
他将手伸进取出书后留下的空隙,在木板边缘摸索。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他用力一按——
“咔哒。”
书柜整体轻轻一震,然后无声地向侧面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冷风从洞中涌出,带着潮湿的泥土味。
甲字号立刻抢入,沈涵紧随其后。洞口内是一段向下的石阶,仅容一人通行。两人快速下行,石阶不长,约二十余级后,便进入一个天然的山体岩洞。岩洞不大,有人工修整的痕迹,地上散落着一些木箱、麻袋,还有一盏翻倒的油灯,灯油洒了一地,尚温。
显然,刚才有人在这里匆忙收拾东西,然后从另一头跑了。
岩洞另一头,果然有一条更狭窄的裂隙通道,仅容人侧身通过,不知通向何方。通道口的地面上,掉落了一块黑色的木牌。
沈涵捡起。木牌巴掌大小,入手沉实,正面刻着复杂的图案——一条衔尾蛇缠绕着一柄剑,蛇眼处镶嵌着两点极小的红宝石,在岩洞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红光。
蛇剑令!
林鹤年匆忙间掉落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追!”甲字号已率先钻进裂隙通道。
沈涵将木牌收好,也跟了进去。通道内极其狭窄,岩壁湿滑,只能侧身挪动。走了约莫十几丈,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和光亮。再往前几步,豁然开朗——通道尽头,竟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滩!河水湍急,不知流向何处。河滩上脚印凌乱,延伸向水中,旁边系着一条简陋的竹筏,竹筏上还丢着一件湿漉漉的外袍。
林鹤年从水路跑了。
甲字号脸色难看:“地下暗河四通八达,可能通往山外的溪流,也可能汇入甬江支流。很难追了。”
沈涵走到水边,蹲下身,看着湍急的河水。暮色渐浓,洞内光线越发昏暗。他伸手探入水中,冰冷刺骨。
“他跑不远。”沈涵站起身,“暗河水流急,竹筏不易操控,且出口必然隐蔽。他带着两名护卫,目标不小。通知石指挥使,调水师小船,沿书院周边所有溪流、河道搜查,尤其是隐蔽的出水口。同时,封锁宁波所有码头、渡口,严查出港船只。”
“是!”
沈涵最后看了一眼幽深的暗河,转身返回。回到岩洞,秦简已将院主押了过来。院主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说吧。”沈涵语气平静,“林鹤年在书院经营多久了?这密道、岩洞,是谁建的?他与你在谈什么?”
院主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林老爷只是偶尔来喝茶论学,我、我不知他有这些勾当啊!这密道……是建书院时就有的,据说是前朝遗民挖的藏宝洞,我、我从没进来过……”
“没进来过?”沈涵指着地上翻倒的油灯,“这灯油还是温的。刚才除了林鹤年,还有谁在这里?你们在谈什么?”
院主眼神躲闪,不敢回答。
秦简“噌”地拔出佩剑,架在他脖子上:“谋逆同党,按律当斩!说!”
冰凉的剑锋贴着皮肤,院主彻底崩溃,哭喊道:“我说!我说!林老爷……林鹤年他、他让我帮他藏一批东西,说是什么‘旧书字画’,但、但我偷偷看过,是些铜器,还有印章、账本……就藏在、藏在……”
“藏在哪?”
“藏在……藏在‘明德堂’那盆铁树下面!”
沈涵与秦简对视一眼。果然!
“刚才你们在谈什么?”
“林老爷说……说冯知府出事了,朝廷在查,让我赶紧把东西处理掉,能烧的烧,不能烧的沉河。他、他自己要立刻出海,让我掩护他从密道走……还、还给了我一张银票,说是酬谢。”院主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面额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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