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河的皮鞋碾过坟头草时,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棺材板的朽木碎屑。
作为镇上唯一的殡葬师,他干这行已经二十年,从挖坟抬棺到入殓封钉,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听过无数关于“谢尸”的传说——老辈人说,横死之人怨气重,入殓后若没镇住,会在头七夜里“谢尸”还魂,回到生前牵挂之地,遇人便缠,不死不休。朱山河向来不信这些,直到今夜,他遇上了陈家的白事。
陈家住在镇西头的山坳里,死者是陈家小儿子陈亮,二十岁出头,前几天跟人进山打猎,失足坠崖,尸体找回来时已经面目全非,右腿扭曲成诡异的角度,眼睛圆睁,像是死不瞑目。陈家老太太哭得昏死过去,拉着朱山河的手磕头:“朱师傅,求你一定把亮子镇住,他性子烈,我怕他……怕他回来作乱啊!”
朱山河点头应下。入殓时,他特意按照老规矩,用桃木钉封住了棺材四角,又在陈亮的眉心贴了一张黄符,嘴里念着安魂咒。他从业多年,处理过不少横死之人,这套流程从未出过错。可封棺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棺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了一下。
“错觉而已。”朱山河摇摇头,按下心头的异样,指挥着抬棺人将棺材抬去后山下葬。
头七这天,天阴得厉害,傍晚时分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滚滚,闪电将天空劈成一道道惨白的裂缝。朱山河在家喝着闷酒,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陈家老太太中午还托人来问,要不要再去坟前烧点纸钱镇一镇,他当时只说不必,可此刻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他突然想起入殓时棺材里的震动,心里咯噔一下。
夜里十一点,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喊:“朱师傅!不好了!亮子……亮子的坟被扒了!”
朱山河心里一沉,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雨太大了,山路泥泞难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太太往后山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桃木棺钉和一张备用的镇魂符——这是他的保命家伙。
后山坟地一片狼藉,陈亮的棺材被硬生生撬开,棺盖扔在一旁,上面的桃木钉断了两根,眉心的黄符也碎成了两半。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件寿衣散落在里面,沾着泥土和雨水。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山河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见过盗墓的,可盗墓贼只会偷随葬品,绝不会把尸体偷走。而且这棺材上的撬痕很奇怪,不像是用工具撬开的,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硬生生顶开的。
“谢尸……真的是谢尸啊!”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亮子一定是回来找我们了!他是怪我们没好好照顾他,怪我们没找到害他的人啊!”
朱山河的心猛地一跳。陈亮坠崖的事,镇上一直有传言,说不是意外,而是跟他一起打猎的李四有关。李四和陈亮向来不和,据说那天两人在山里起了争执,后来陈亮就坠崖了,李四独自回来,说陈亮是不小心失足。
“老太太,你先别慌。”朱山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尸怕阳气,也怕桃木和糯米。现在雨这么大,阴气重,他肯定还在附近。我们先回村,召集人手,用糯米撒路,桃木枝引路,一定能找到他。”
他扶着老太太往村里走,心里却越来越慌。按照老规矩,谢尸还魂后,会先回到自己家。他必须赶在陈亮回陈家之前,做好防备。
回到村里,朱山河敲开了几家邻居的门,把事情一说,大家都吓得脸色惨白。镇上的人都信谢尸的传说,纷纷拿出家里的糯米和桃木枝,跟着朱山河往陈家赶。
陈家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朱山河让大家在门口撒上糯米,手里握着桃木枝,自己则拿着桃木棺钉和镇魂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让人作呕。朱山河打开手电筒,光束在屋里扫过,突然停在了堂屋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穿着寿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如纸,正是陈亮!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里没有一丝神采,右腿还是扭曲的角度,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咔哒”的骨头摩擦声。
“亮子!”老太太哭喊着就要冲过去,被朱山河一把拉住。
“别过去!他已经不是人了!”朱山河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桃木棺钉握得更紧了。
陈亮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他迈开扭曲的右腿,朝着老太太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地上的青砖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带着腐臭味。
“糯米!撒糯米!”朱山河大喊一声。
众人连忙抓起手里的糯米,朝着陈亮撒去。糯米落在陈亮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落在了烧红的铁板上,冒出一阵白烟。陈亮的动作明显一顿,喉咙里的怪响变得更加尖锐,像是在痛苦地嘶吼。
“趁现在!”朱山河说完,猛地朝着陈亮冲了过去,手里的桃木棺钉朝着他的眉心刺去。
可陈亮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他猛地侧身躲开,伸出冰冷的手,抓住了朱山河的手腕。朱山河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手腕传来,像是被冰锥刺穿,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嗬嗬……”陈亮的脸慢慢凑近朱山河,腐臭味更加浓烈。朱山河看到他圆睁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两行黑色的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朝着陈亮的后背砍去。
“住手!”朱山河大喊一声,可已经来不及了。
斧头砍在陈亮的后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砍在了石头上。陈亮的身体晃了晃,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人影身上——正是李四!
李四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斧头都掉在了地上,转身就要跑。陈亮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挣脱开朱山河的手,朝着李四追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几步就追上了李四,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嗬嗬……是你……推我……”陈亮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浓浓的怨气。
李四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亮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跟我抢猎物,我一时糊涂才推了你!求你饶了我吧!”
原来,那天两人在山里发现了一只罕见的梅花鹿,为了争夺猎物,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李四一时气急,推了陈亮一把,没想到陈亮身后就是悬崖,直接坠了下去。李四害怕承担责任,就谎称陈亮是失足坠崖。
陈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里的黑色泪水流得更凶了。他猛地抬起手,朝着李四的脖子掐去。李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拼命地抓着陈亮的手,可怎么也掰不开。
“朱师傅!快想想办法啊!”众人吓得大喊。
朱山河知道,陈亮的怨气都是因为李四的谎言。如果不化解他的怨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可能会伤害更多的人。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镇魂符,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符上画了一道血印——这是最后的办法,用自己的精血催动镇魂符,虽然会损伤元气,但或许能镇住陈亮的怨气。
“陈亮!你的冤屈我已经知道了!”朱山河大喊一声,朝着陈亮冲过去,“李四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安心去吧,我会让他给你抵命!”
他将带血的镇魂符贴在陈亮的眉心。陈亮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朱山河身上,似乎有了一丝清明。他缓缓松开了掐着李四脖子的手,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中。
“谢……谢……”陈亮的嘴里挤出两个含糊的字,然后身体化作一阵白烟,消失在了屋里。那股浓重的腐臭味也随之散去,只剩下满地的糯米和断裂的桃木枝。
李四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众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他。
“原来是你害死了亮子!”
“太不是人了!竟然撒谎骗人!”
“把他送警察局去!让他坐牢!”
朱山河看着地上的李四,心里五味杂陈。他扶起老太太,安慰道:“老太太,亮子的冤屈已经洗清了,他可以安心地走了。李四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给亮子一个交代。”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泪还是不停地流:“谢谢你,朱师傅。如果不是你,亮子就算报了仇,也不能安息啊。”
第二天,李四被村民们送到了警察局。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陈家为陈亮重新举行了葬礼,这次,朱山河亲自为他入殓,用了七根桃木钉封棺,又在棺材里放了大量的糯米和艾草,确保他不会再出来作乱。
葬礼结束后,老太太给朱山河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棺钉镇魂,为民除害”。朱山河收下锦旗,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他从业二十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怨气的可怕,也明白了殡葬师这份职业的意义——不仅是让死者安息,更是要化解他们的怨气,让生者安心。
从那以后,每当有人找朱山河处理白事,尤其是横死之人,他都会格外谨慎,不仅按照老规矩行事,还会仔细询问死者的死因,如果发现有冤情,就会尽力帮忙查清。镇上的人都说,朱山河不仅是个殡葬师,更是个能通阴阳、断冤情的活神仙。
而朱山河自己知道,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他始终记得那个雷雨交加的谢尸夜,陈亮圆睁的眼睛和黑色的泪水,也记得那句含糊不清的“谢谢”。他知道,每一个死者都有自己的执念,而他的责任,就是帮他们放下执念,安心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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