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滚落脸颊的温热，与海风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
周芷若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仿佛这一年多的思念、听闻他种种传闻时的复杂心绪，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那颗晶莹的泪珠沿着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滑落，在下颌处悬停一瞬，最终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甲板上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唯有海浪声依旧，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所有峨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们素来清冷自持的小师妹，竟在这“魔教教主”面前失态落泪。静玄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南宫宸与周芷若，显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明教船头上，黛绮丝微微挑眉，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她阅历丰富，自然从周芷若那毫不掩饰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小昭好奇地探了探头，小声问：“娘亲，那位白衣姑娘为何哭了？”殷离则抿了抿唇，她注意到南宫宸看向那姑娘时，眼神中的温和与专注，是她这些天来从未见过的——即便对赵敏，他也多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掌控，而非此刻这般纯粹的关切。
南宫宸看着那双被泪水浸湿、却依旧清澈执拗地望向自己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动。
他向前缓踏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又保持在礼节性的尺度。他的声音在海风中清晰而温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力量：“周姑娘，海风伤眼，还是莫要久立。”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周芷若强行压抑的情绪闸门。
她猛地抬手，慌乱地擦拭脸颊上的泪痕，手指触到温热的湿润时，更觉羞窘难当。身为峨眉派掌门亲传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男子——而且是正邪两道都争议颇多的明教教主——落泪，这简直有失体统。可她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
“让……让南宫教主见笑了。”周芷若努力想维持镇定，声音却依旧带着哽咽后的微颤。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南宫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芷若失态了。”
“无妨。”南宫宸的语气平和，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一年多未见，你长大了许多。”
这句话看似平常，却精准地击中了周芷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眼眶又红了：“教主……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南宫宸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汉水舟上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峨眉派掌门高徒，气质修为，皆非昔日可比。”
这简短的肯定，让周芷若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与甜蜜。他记得，他不仅记得，还注意到了她的变化。这一年多来，她日夜苦修他留下的那套筑基功法，又得师父悉心教导，修为突飞猛进，在同辈弟子中已是一骑绝尘。可这些进步带来的欣喜，都不及此刻他一句认可来得震撼。
静玄终于忍不住上前半步，挡在周芷若身侧半步之前，语气尽量克制但依旧带着戒备：“南宫教主，不知贵教船只在此海域出现，所为何事？我峨眉派此次远航，乃奉师命执行要务，不便与贵教过多牵扯。”
这话既是提醒周芷若，也是说给南宫宸听。
南宫宸的目光这才从周芷若身上移开，落在静玄脸上，平静道：“本座自灵蛇岛返回中原，恰巧路过此地。倒是贵派，远航海外，想必不是寻常历练吧？”
静玄眉头微蹙，似乎在犹豫该透露多少信息。周芷若此时已稍微平复心绪，轻声接过话头：“回教主，我等奉师命，前往东海‘琉璃岛’寻一味药材。”
“琉璃岛？”南宫宸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可是传闻中盛产‘冰心琉璃草’的那处海外孤岛？”
周芷若略显惊讶：“教主也知此地？”
“略有所闻。”南宫宸颔首，“冰心琉璃草能清心定神、辅助突破瓶颈，对修炼某些特殊功法大有裨益。只是那岛屿位置飘忽，时有海雾笼罩，寻常船只难以寻觅。灭绝师太派你们前去，想必是有确切线索？”
静玄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南宫宸对“琉璃岛”如此了解。周芷若却坦然点头：“师父曾得一份古海图，标注了琉璃岛大致方位。只是……我们已在附近海域搜寻七日，始终未见岛屿踪迹。”
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趟远航并不顺利，不仅目标难寻，前几日还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船体略有损伤，淡水补给也消耗颇大。若非今日遇到南宫宸的船只，她们可能再搜寻两日便不得不返航了。
南宫宸目光扫过峨眉派的海船，凭借超凡的眼力，他注意到船体侧舷有几处修补痕迹，甲板上的水桶也堆放得颇为密集——这是淡水紧张时船只常见的储水方式。
“看来贵派此行，并不顺利。”他淡淡道。
周芷若咬了下唇，没有否认。静玄则冷声道：“这是我峨眉派内务，不劳南宫教主费心。”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海风拂过，吹动周芷若额前的几缕发丝。她抬眼看向南宫宸，眼神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轻声问道：“教主从灵蛇岛来……不知接下来欲往何处？”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既不过分打探明教事务，又隐含了她想多了解他行踪的心思。
南宫宸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却也不点破，只道：“本座需前往泉州一带，处理些教务，也要寻一个人。”
“寻人？”周芷若下意识追问。
“明教金毛狮王谢逊。”南宫宸没有隐瞒，“他多年前失踪海外，如今有线索指向东海某处。”
周芷若心中一动。金毛狮王谢逊之名她自然听过，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也是屠龙刀的最后一任主人。师父灭绝师太对屠龙刀极为重视，曾多次提及“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的传言……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些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能不能与他多同行一段路。
“教主……”周芷若鼓起勇气，声音虽轻却清晰，“琉璃岛方位，大致也在东海深处。若教主不嫌弃，不知……可否容我们船只随行一段？茫茫大海，多一艘船互相照应，总是好的。”
“师妹！”静玄低声喝止，眼中满是不赞同。
周芷若却倔强地看向南宫宸，等待他的回答。她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甚至可能让师姐们误会她“勾结魔教”，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容易才重逢，她不想就这样匆匆别过。
南宫宸看着她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沉默片刻。
海风吹拂，阳光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这一刻，周围的所有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的对视。
终于，南宫宸开口，声音沉稳而笃定：
“可以。”
周芷若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那光芒比海面上的粼粼波光还要耀眼。
“不过，”南宫宸话锋一转，“本座行程不定，可能不会直接前往琉璃岛方向。若贵派愿意，可先随我船航行至‘落霞湾’，那是前往东海深处的一个主要补给点。到那里后，你们可修正航线，补充物资，再行出发。”
这已是极为合理的安排。落霞湾是东海航线上有名的港口，峨眉派原本也计划在那里进行补给。
静玄脸色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与明教同行确有诸多不便和风险，但在茫茫大海上，能与一艘实力强劲的船只结伴而行，安全性无疑大增。更何况，看小师妹这模样……
她暗叹一口气，终于点头：“既如此……便叨扰南宫教主了。”
周芷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露出自重逢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虽然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却已明媚如初升的朝阳。
“多谢教主。”她轻声说，眼中满是感激。
南宫宸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她微红的眼眶，忽然道：“周姑娘若不介意，可过船一叙。本座对东海海域还算熟悉，或许能提供些寻找琉璃岛的思路。”
此言一出，静玄再次色变。让自家小师妹独自前往“魔教”船只？这成何体统！
可不等她反对，周芷若已轻声应道：“好。”
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静玄张了张嘴，最终在周芷若恳求的目光中，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芷若跟着南宫宸，踏上了连接两船的跳板。
海风吹起周芷若月白色的裙摆，她步履轻盈，仿佛踏上的不是跳板，而是通往心中期盼已久的道路。
两船之间的海面上，阳光碎成万千金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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