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若有所思地接道,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
“所以,当他风闻我们与许都方面有些渊源,又颇负盛名;
突然要在他这小心翼翼守护的一亩三分地里落户,不仅要置业,还要招揽流民、开设医馆,弄出不小的动静……
他便本能地心生畏惧,杯弓蛇影。
怕我们或许是奉了哪位大人物的密令,来此有所图谋;
更怕我们行事不知轻重,比如大规模聚拢流民,万一管控不善,演变成民乱;
或是与本地豪强发生利益冲突,激起变故……
届时,他这项本就摇摇欲坠的官帽,恐怕第一时间就要被摘掉,甚至项上人头都难保。
他今日在衙中那份审慎到近乎苛刻的态度,乃至最初的疏离与婉拒,多半便是源于这份深植于骨的恐惧。”
“陆先生明鉴,一点就透。”
昭晔点头,语气肯定,“正是此理。
在他眼中,二位与其说是‘过江猛龙’,不如说是‘不可控的变数’。
直到反复确认,二位似乎真的只是携家带口、想要寻地安身、行医济世;
且背后有我昭家愿意出面作保,承担部分风险;
他心头那块大石才算稍稍落地,才敢在自家职权范围内,行个方便,开一道口子。
否则,以他的性子,怕是宁愿将二位礼送出境,也不敢留你们在此生根。”
徐庶喟然一叹,这叹息里既有对时局的感慨,也有对个人的一丝复杂怜悯:
“这位范县尊,倒是个……典型的‘乱世守成之吏’。
身在其位,却无揽辔澄清之胆,更乏定乱安邦之志;
只求苟全于这崩乱之世,勉强维持一个表面的、脆弱的平衡。
这等心境,倒也道尽了如今天下许多地方官吏,尤其是小县官吏的普遍窘态——
有心无力,或连‘有心’都已被磨灭,只剩下战战兢兢的‘无力’。”
“徐先生一语中的,看得透彻。”
昭晔语气中带着对世情的洞悉,也有一丝淡淡的、身为本地人对这种局面的无奈;
“小地方官员,尤其在这四方不宁、法纪松弛的年月,无非两种:
一种,是自觉天高皇帝远,便无法无天,拼命搜刮,中饱私囊,乃至割据造反;
只顾眼前快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另一种,便是如范县尊这般,什么都怕,畏首畏尾——
怕上司怪罪,怕豪强掣肘,怕流民生变,怕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他勉力维持的脆弱平静。
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想造福一方,只愿做个不出错的‘呆官’,只要能安安稳稳熬到任期结束,或者……
熬到这该死的世道太平的那一天。
很不幸,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也算‘幸运’,咱们丹水如今的这位‘父母官’,恰恰是后者。
倒是让二位先生见笑了,此等人物,竟是一县之尊。”
说话间,三人已拐入另一条街道。
这里的行人显然比刚才那条巷子多了些,虽也称不上繁华,但至少有了些活气。
街道略宽,两侧的店铺门面也显得稍微齐整一些,虽仍有不少门可罗雀;
但至少开门营业的多了几家,偶尔能听见店内传出算盘声或低语。
昭晔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栋临街的建筑。
那是一座两层高的木结构楼宇,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矗立,门楣上挂着一块旧匾额;
黑底金字,写着“陈记布庄”四个已有些黯淡的字。
楼下的门板紧紧关闭,窗户上也落着薄灰,显然已空置了有些时日;
与旁边尚有生意的店铺对比,显得格外寂寥。
“陆先生,徐先生,请看,”
昭晔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那就是我方才提到的,城东原为布庄的空置铺面。
位置正在丁字路口,坐北朝南。我们近前仔细看看格局如何?”
.......
县衙后堂,随着陆渊、徐庶与昭晔等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最终彻底消失在门外的街市杂音中;
最后一丝属于外来者的、带着审视与未知压力的气息,也仿佛被那两扇厚重的门扉彻底隔绝在外。
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棂上陈旧的宣纸与木格;
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斑驳的青砖地面上切割出一块块明暗交错、边缘模糊的光格。
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上下沉浮,无声无息;
为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平添了几分凝滞的寂寥与时光沉淀的虚无感。
范平没有立刻坐回他那张被磨得油光发亮、边角处已露出木质纹理的榆木公案之后。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独自负手立于堂中那片被光影分割的地面上;
目光仿佛穿透了紧闭的门扉,追随着早已远去的访客身影;
又仿佛只是空洞地投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久久沉默不语。
先前在堂上面对陆、徐二人时,那份刻意维持的、混合着客气、谨慎、疏离与适度威严的官方面具;
此刻如同退潮般从脸上迅速褪去,露出了底下真实的面容——
那是深深的、几乎刻入眉心的疲惫,以及一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浓重忧色,如同阴云笼罩山峦。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捻动着身上那件半旧官服的粗糙布料,泄露着内心的剧烈波动。
一直侍立在堂内最深处角落阴影里,像一尊沉默雕塑般的老管家范福;
此刻才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年岁比范平还长些,头发已全白,稀疏地挽在脑后,脸上皱纹纵横;
如同老树深刻的年轮,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偶尔转动时,却会闪过一丝历经世事的精明与洞察。
他小心地觑着主人晦暗的脸色,挪到近前,将本就沙哑的嗓音压得更低:
“老爷,您……这就应下他们了?那文书,当真要批?”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老仆对家主最质朴的忧虑,甚至有些逾越了尊卑:
“请容老奴多句嘴,这帮人……
看着是客气讲理,可总让人觉得蹊跷,不是寻常落户的士人。
您看他们那做派,那陆小先生年纪虽轻,可那双眼睛……
看人的时候,稳得让人心头发怵,绝不是个甘于平淡、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的主。
真要让他们在这丹水扎下根,扯起旗号,招揽四方流民,聚拢人心……
怕是从此以后,咱们丹水这潭勉强算是平静的死水,就要被彻底搅浑,再也……永无宁日了啊。”
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痛惜:
“老爷,咱们丹水,刚喘过一口气,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前几年的兵灾瘟疫,难道还不够吗?”
范平依旧望着门的方向,仿佛没听见,又仿佛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心上。
半晌,他才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涩的冷哼;
那声音干枯得像深秋最后一片叶子被踩碎,更像是从压抑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郁结之气:
“不答应?老福……”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目光锐利却又带着无力感;
直直地刺向跟随自家数十年的老仆,仿佛要将他那点简单的心思看穿,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不答应,你告诉我,此时此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范正安,我能怎么办?”
他向前走了两步,并未走向座位,声音低沉而急促,像是在剖析一个残酷的现实:
“你以为我心里愿意?
你以为我看不出那陆渊、徐庶,还有那位今日未曾亲至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华神医;
乃至那位清河崔氏的崔林,哪个是易与之辈?
哪个是甘心屈居人下、任人摆布的角色?
他们聚在一起,名声、医术、人望、甚至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底蕴……
他们今日肯按规矩递上拜帖,肯坐在堂下与我这个小小县令分说利害;
求取一纸合法的文书,而不是凭借与昭家的关系或自身名望直接行事……
这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未曾以势凌人,未曾将我逼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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