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白骨之城。
顾凡单膝跪地。
那座由无数战舰残骸与巨兽头骨铸成的王座之上，另一个“自己”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宣判着他的死刑。
“看到了吗？你的‘守护’，在真正的宇宙法则面前，是多么可笑的累赘。”
顾梵的意念化作最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剐着顾凡的道心。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了保护那些注定被淘汰的弱者，耗尽整个文明的资源，最终被判定为‘不合格’，整体淘汰。这就是上一个文明的结局，也是你正在重蹈的覆辙。”
“我，不是在毁灭。”
“我是在修正你这个，延续了上一个文明的，致命错误！”
轰。
这番话，比任何攻击都更具杀伤力。
顾凡的道心，那份以《镇龙斩妖》为基石，守护人族的信念，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裂痕。
他错了？
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条通往毁灭的死路？
荒谬。
无力。
他体表那层原本璀璨的金色罡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白骨巨城那股冰冷、死寂、只讲究最优解的“真理”气息，正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要将他彻底同化。
王座之上，顾梵似乎很享受这一幕。
他欣赏着顾凡脸上那份挣扎与迷茫，欣赏着一个信念的崩塌。
“放弃吧，我的‘起源’。承认你的幼稚，然后，作为这个世界最大的bUG，被我这个最完美的杀毒程序，彻底格式化。”
顾梵抬起手，一团纯黑色的“湮灭”之力在他掌心汇聚，准备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在顾凡的意识即将被那股巨大的无力感吞噬的瞬间。
一抹微光，在他即将被黑暗笼罩的精神世界里，突兀地亮起。
那光芒很微弱，很渺小，在整个白骨巨城的背景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异常的顽固。
它就那么亮着，不熄灭，也不退缩。
顾凡认得那道光。
那是于刚。
是那个老兵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吼出的那句“斩妖司，死战不退”的执念。
它不是力量，它是一种态度。
道心上的裂痕，停止了蔓延。
紧接着。
第二抹光，第三抹光，千千万万的光点，从无尽的黑暗中浮现。
它们不是凭空出现的。
它们一直都在。
只是在顾凡的道心即将崩溃时，才显化出来。
一个光点，带着一股子市井的彪悍，抡圆了砸过来。那是孙婆婆手里的擀面杖。
一个光点，化作一道黄色的闪电，充满了对超时差评的焦虑。那是【沪城风骑士】赵信。
一个光点，不急不缓地画着圆，将一切暴戾都化于无形。那是【燕京太极推手】陈伯。
还有那个用火锅当武器的巴蜀西施，那个用搬砖练出麒麟臂的工地大汉，那个刚刚凝聚气血就敢冲向劫匪的女高中生。
还有石磊，他化作了一面巨大的盾牌，沉默地挡在所有光点之前。
还有秦风，赵瑞，苏晚晴。
还有玄武军团那数千名战死的英魂。
还有那七大军区报名点，服务器被挤爆时，那数百万个前赴后继的申请序号。
他们是华夏的民众。
温良，且不缺血性。
质朴，且心向光明。
他们或许自私，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了五千年的血脉，会做出最本能，也最正确的选择。
这些光点，并没有冲向王座上的顾梵。
它们化作一道道流光，如百川归海，尽数涌入了顾凡那具即将崩溃的精神体之中。
顾凡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没有感觉到力量的增长。
但他那颗动摇的道心，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地加固了。
他懂了。
顾梵的“进化论”，没有错。
他的“守护”，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之前理解的“守护”。
守护，不是圣母心泛滥地去当保姆，去拖着一群累赘走向灭亡。
而是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一种精神。
是守护一种可能性。
是守护这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在面临绝境时，也能爆发出光芒的可能性。
他们不是累赘。
他们是火种。
是自己这颗燎原之火的，根基所在。
“原来，这才是《镇龙》的真意。”
顾凡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那黯淡的金色罡气，重新燃起。
不，那不再是纯粹的金色。
那金色的罡气之中，融入了千千万万个光点，化作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守护者。
他即是，众生。
“无聊的感情游戏。”
王座上的顾梵，第一次皱起了眉。
他从顾凡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被他的“真理”所解释，也无法被“湮灭”之力所删除的力量。
他掌心的黑色漩涡猛然扩大，朝着顾凡当头罩下。
“就让我把你连同这些可悲的幻影，一起格式化！”
顾凡抬起头。
他没有闪躲。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简简单单地，递出了一拳。
一拳。
平平无奇。
却又蕴含着千千万万人的意志。
有大爷马步冲拳的刚猛。
有少女挥舞书包的灵动。
有老太太敲闷棍的刁钻。
有老兵冲锋陷阵的决绝。
轰！
星河与黑洞，悍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纯黑色的“湮灭”漩涡，在接触到那片璀璨星河的瞬间，就仿佛遇到了克星。
它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扭曲。
它能删除能量，能删除物质，能删除法则。
但它删除不了一种文明的“魂”。
“这不可能！”
顾梵的意念中，第一次出现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你的逻辑，没有生命。”
顾凡的声音，在整个精神世界回荡。
他向前踏出一步，整座白骨巨城都为之剧烈震颤。
“而我，为生命而战。”
他再次递出一拳。
这一拳，没有再对准顾梵本人。
而是轰向了那座象征着“最优解”与“残酷进化”的，白骨王座。
咔嚓。
一声脆响。
由无数巨兽头骨与战舰引擎铸就的王座，那代表着一个旧时代暴力美学的巅峰造物，出现了一道裂痕。
紧接着，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住手！”
顾梵发出了暴怒的咆哮。
那王座，是他的道，是他的根基，是他理念的具现化。
王座崩塌，他的道心，亦会受损。
顾凡没有停。
他一步步走向王座，一拳，又一拳。
每一拳，都让王座的崩塌加速一分。
每一拳，都让顾梵的咆哮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你赢不了我！这只是精神的辩论！现实会证明，你的道路，只会带着你的种族走向灭亡！”
“我等着。”
顾凡走到了已经布满裂痕的王座前，挥出了最后一拳。
轰隆！
白骨王座，轰然粉碎。
整个精神世界，开始剧烈地崩溃、瓦解。
顾梵那张与顾凡一模一样，却充满了疯狂与偏执的脸，在崩溃的空间中变得扭曲而不甘。
“你会后悔的，顾凡！”
“当真正的绝望降临时，你会跪下来，祈求我来‘修正’这一切！”
“我会看着你，看着你和你守护的一切，沉入深渊！”
最后的意念消散。
整个精神世界，归于虚无。
……
天门关，巨大缺口前。
顾凡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
那片燃烧的金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的平静。
他与顾梵的第一次道争，以他的胜利告终。
这场胜利，没有让他获得任何喜悦。
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未来的道路，将是何等的艰难。
他体内的第七座气血熔炉，在这次道心稳固后，彻底运转到了巅峰。
通往尊者境八重天的道路，已然清晰可见。
他没有立刻去突破。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劫后余生的战士，看着气息奄奄的石磊，看着那片尸山血海。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东方。
视线穿透了云层，跨越了万里汪洋。
最终，落在了那座，若隐若现的妖神岛上。
……
三日后。
京都，国葬。
哀乐低回，万人同悲。
于刚，以及数千名在天门关战死的玄武军团将士，被追授最高荣誉。
只是，那一口口覆盖着国旗的棺木里，大多是空的。
他们连完整的尸骨都没能留下。
顾凡没有穿斩妖司的制式礼服，他依旧是一身黑色的作战服，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方。
他看着那肃穆的仪式，听着那悲恸的悼词，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悲伤，是弱者的情绪。
而他，必须是强者。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
顾凡独自一人，走到了新建成的英雄纪念碑前。
冰冷的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最上方那个名字。
于刚。
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独眼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燃尽所有，化作一道决绝的光。
他用生命，为顾凡上了最后一课。
守护，不是一句口号。
是责任，是传承，是当国门破碎时，用自己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
顾凡缓缓抬起头。
他的视线穿透了阴霾的天空，穿透了万里山河，穿透了无尽的汪洋，最终，落在了那座若隐若现的，由无数枯骨堆砌而成的妖神岛上。
他的意志，化作一道无形的锋芒，跨越时空，精准地烙印在那座白骨王座之上。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宣告，在另一个“自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你的路，是错的。
现在，我来纠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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