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结束,具体的筹备事宜交由澜光长老及几位头领负责。苏星临和韩明远则被汐月长老请至偏殿稍歇,有些不便当众言明的细节需私下沟通。
偏殿更为幽静,窗外是嶙峋的珊瑚丛与游弋的发光鱼群。汐月长老挥退侍从,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与疲惫。
“星主阁下,韩阁下,议会之上,老身有些话未便尽言。”她手指轻点,一层淡蓝色的隔音结界笼罩四周,“关于银戟长老……他并非质疑星主的身份或能力,其忧虑更多源于对部族安危的极度负责,以及对陆上修士过往一些不甚愉快往来的警惕。他年轻时曾与某些打着合作旗号、实则觊觎我族珍宝的修士有过冲突,因此格外谨慎,还请二位体谅。”
苏星临颔首:“能理解。立场不同,顾虑自然不同。只要目标一致,些许质疑无妨。”
汐月长老欣慰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另有一事……昨夜‘影傀’潜入,虽被及时发现驱逐,但其出现的位置与时机颇为蹊跷。璨晶岛外围防御森严,它们似乎……对巡逻间隙及部分警戒阵法的薄弱处有所了解。”
韩明远眼神一凝:“内奸?”
“尚未有确凿证据。”汐月长老眉头深锁,“但不得不防。星主深入海眼之事,需绝对保密,行动计划知晓者越少越好。老身会安排绝对可靠的亲卫负责外围接应,并准备一条隐秘路径通往海眼外围。”
“有劳长老费心。”苏星临道,心中对鲛人族内部局势的复杂性有了更深认识。她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那位赵船老大,似乎对污染星脉的景象反应异常,长老可知其中缘由?”
汐月长老回忆片刻,摇头:“那位陆上船长与其水手,是因与星主同行才得入璨晶岛。此前我族并未与之有过接触。若星主觉得可疑,老身可命人暗中留意。”
“暂且不必打草惊蛇,我稍后亲自问他。”苏星临心中已有计较。
又商谈了一些关于深海护具特性、海眼能量数据交接的细节后,汐月长老离去安排。偏殿内只剩下苏星临与韩明远。
“你打算怎么问?”韩明远看向她。他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
“直接问。”苏星临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一条悠哉游过的七彩鳗鱼,“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海上人,对东海异常的了解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深。昨夜他神色有异,与其暗中猜测,不如开诚布公。如今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或者说,同在一座岛上,他若真知道什么,隐瞒对他没好处。”
她转身,目光清亮:“更何况,他和他的人还需要我们和鲛人的庇护才能离开这片危险海域。”
韩明远点头认可她的判断:“我陪你。”
赵船老大和两名水手被暂时安置在靠近岛岸的一处简陋但整洁的石屋中。见到苏星临和韩明远来访,三人连忙起身,神色恭敬又带着不安。
“赵老大,不必拘礼,坐。”苏星临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随意找了块光滑的珊瑚石坐下,韩明远则抱臂立于门侧,虽未说话,存在感却极强。
“二位恩人,有什么吩咐?”赵船老大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吩咐谈不上,有些事想请教赵老大。”苏星临语气平和,“今日殿上,长老展示归墟海眼景象时,我看赵老大似乎对其中某些画面……颇感震动?”
赵船老大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身后的两个年轻水手也露出惊恐之色,互相看了一眼。
“恩、恩人……我……”赵船老大额头冒出冷汗,眼神游移。
“赵老大,”苏星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如今同在险地,任何信息都可能关乎生死。你若知道什么,说出来,或许能帮我们,也帮你自己和兄弟们,多一分生机。我保证,只要与幽影无关,不会因此为难你们。”
也许是“幽影”二字刺激了他,也许是被苏星临坦然的目光说服,赵船老大深吸几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颤声道:“恩人……不是小的有意隐瞒!实在是……那景象太邪门,小的怕说出来没人信,反而惹祸上身!”
“但说无妨。”韩明远沉声开口,简短有力。
赵船老大抹了把脸,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大约……七八年前,小的还不是‘破浪号’的船老大,跟着另一条船跑更远的航线。有一次,船在碎星屿东南方向,遇到大雾迷航,误入了一片从没见过的海域……那里的海水,颜色就像今天长老幻景里那些发黑发灰的脉络一样,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暗色,水里还有一股……一股说不出的腥臭腐败味,闻久了头晕恶心。”
他陷入回忆,脸上肌肉抽搐:“更可怕的是,我们在那片海域边缘,看到了一艘搁浅在暗礁上的……大船残骸。那船样式古老,不像是近百年内的,但船体大部分还算完整。当时船上补给紧张,船长就带了几个人,包括我,上去想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他声音发抖:“结果……我们在船舱里,看到了……看到了很多干涸发黑的、像是血迹的东西,还有一些碎裂的、刻着古怪纹路的石板。最吓人的是,在底层货舱,我们发现了几具……几具完全干瘪、但皮肤上长满了灰色斑点、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的尸体!那些尸体的样子,和今天幻景里,那些星脉被污染后附近海底偶尔出现的……‘东西’,很像!”
两个年轻水手也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恐惧,显然当时也在场。
苏星临与韩明远对视一眼。这描述,确实与澜光长老提过的、被严重污染星脉区域可能滋生的“秽变生物”特征吻合。
“后来呢?”苏星临追问。
“我们吓坏了,什么都没敢拿,赶紧跑回船上。结果刚离开那残骸不远,就听到水下传来一阵阵……像是很多人低声哭嚎的声音,船周围的海水也开始冒泡,变得粘稠!船长当机立断,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下去压舱,拼命升帆,顺着一点微弱的海流往外冲……幸好后来起了风,我们才侥幸冲出了那片鬼海。”赵船老大心有余悸,“回来后,我们几个发了几天高烧,都说胡话,病好了也不敢跟别人细说,只当是撞了海煞。这些年,那片海域似乎扩大了,偶尔有误入的船只再没出来过……我、我真没想到,那鬼东西的源头,竟然是……是那么大的海眼!”
信息对上了。那片被污染的海域,很可能就是归墟海眼外围严重污染区的蔓延。而古老的沉船……或许与上古巡星使、或者早期探索者有关?
“你们还记得那沉船的大致方位吗?”苏星临问。
赵船老大努力回忆,比划着说了一个大概的方位和参照星图,与澜光长老提供的海眼外围污染区方位基本吻合。
“很好,这信息很有用。”苏星临正色道,“赵老大,多谢告知。此事不要对外人再提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你们先安心在此休养,待海眼之事了结,鲛人族会安排送你们安全离开。”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赵船老大三人连声道谢,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
离开石屋,天色渐晚。璨晶岛上开始亮起各色柔和的生物荧光,宛如梦境。
苏星临和韩明远并肩走在通往听涛居的蜿蜒小径上。沿途有鲛人孩童好奇地张望,又嬉笑着跑开。
“那艘古沉船,或许是个线索。”苏星临思索着,“能在污染区保留相对完整的船体,本身就不同寻常。船上的石板纹路,可能与上古封印或巡星使有关。若能找到,或许能获得关于净星台或海眼结构的更多信息,甚至……找到应对污染的某种方法。”
“风险很大。”韩明远指出,“那是严重污染区,且过去多年,情况可能更糟。沉船位置也只是大概。”
“我知道。”苏星临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逐渐显露的星辰,“所以不能贸然行动。我们需要优先确保进入海眼核心的路径和方案。沉船线索,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或后期探查目标。”她转头看他,“而且,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准备工作。”
两人回到听涛居。澜光长老已派人送来第一批资料——厚厚数卷由某种防水兽皮和海藻纸制成的海图与观测记录,上面用鲛人特有的文字和图腾标注,旁边附有通用语译文。还有几套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深海护具样品:贴身柔软的深海鲛皮内甲,覆盖关键部位、铭刻着避水与抗压符文的水晶护板,以及可以提供长时间水下呼吸的“活气珊瑚”。
苏星临立刻投入对资料的研究中。她盘坐在玉髓桌前,摊开海图,阵鉴辅助运转,双眸中星辉微闪,快速记忆、分析、推演。韩明远则拿起护具,仔细检查其结构、符文和坚韧度,并尝试穿戴适应。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夜渐深,窗外传来潮汐规律的轻响。
当苏星临终于放下最后一卷记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时,发现韩明远已不在屋内。她起身走到外间露台,见他正立于栏杆边,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那属于归墟海眼方向的微弱幽蓝光晕,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已与手中的斩星刀融为一体,蓄势待发。
她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没有打扰他的凝思,只是静静地分享着这片海域夜色下的沉重与决心。
过了一会儿,韩明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此去海眼,不同以往任何战斗。水下环境、能量乱流、未知污染……我的刀,可能无法完全护你周全。”
苏星临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格外硬朗,也格外认真。她明白,这是他在表达最深切的担忧。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紧握刀柄的手。他的手很稳,也很暖。
“我知道。”她声音平静而坚定,“所以,我们更要彼此依靠。你的刀斩开前路,我的阵鉴规避风险,我们缺一不可。韩明远,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韩明远反手握紧她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决心全部传递过去。他转过头,深深看入她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星月与他自己的影子,清澈无畏。
“嗯。”他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立于露台,手紧握在一起,望着那指引方向也象征着危险的幽蓝光晕。明日,更详细的方案将敲定,随后便是真正的行动。
而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里,某种无需言明的情感与羁绊,如同深海潜流,无声却磅礴地涌动、加固,成为彼此最坚实的盔甲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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