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很快被请来,是个常在府中走动的老大夫。
他隔着帐子为吴月娘诊了脉,又问了症状,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出了外间,对等候的西门庆和闻讯赶来的孟玉楼等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娘子这是……惊惧过度,气逆血瘀,冲动了胎元。脉象已显滑脱之象,只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 西门庆一惊。
他虽然子嗣上如今有了官哥儿,但多子多福总是好的,吴月娘怀孕了居然没有告诉他。没想到竟这样没了?
孟玉楼在一旁听了,也是面色一白,连忙问道:“先生,可还有法挽回?”
老郎中叹息:“胎气大动,见红已有些时候了。老夫开副方子,尽力而为,但……成算不大。大娘子须得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很快,汤药煎来服下,却已无力回天。当夜,吴月娘便小产了,流下一个已成形的男胎。过程痛苦不堪,血流不止,几乎去了半条性命。
待到一切平息,吴月娘躺在腥气未散的床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魂魄都已离体。身体上的剧痛和虚弱尚在其次,心中的绝望与冰冷,才是真正将她打入深渊的寒冰。
孩子没了。
一个期盼已久的、或许能让她在西门庆日渐扭曲的府邸中多一分倚靠的嫡子,就这样因为撞破那等丑事,因为惊惧气恼,化为了乌有。
她想起了自己日日供奉的观音像,想起了抄写的那些祈求子嗣平安的经卷……所有的虔诚,所有的指望,似乎都在那一刻被彻底嘲弄和击碎了。
西门庆在得知确实小产后,烦躁地在房中踱了几步,看着吴月娘那心如死灰的模样,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觉得词穷,更隐隐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面上有些讪讪的。
最终只丢下一句“你好生将养”,又吩咐丫鬟婆子仔细伺候,便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了。
孟玉楼留下来陪着,握着吴月娘冰凉的手,低声安慰,却也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潘金莲听闻消息,心中自是幸灾乐祸,但表面也做出关切模样来看了一眼,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李娇儿等人也陆续来探。
吴月娘对众人的探望几乎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
她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和指望。那个持家严谨、礼佛向善、一心盼望为西门家开枝散叶、维持体面的吴月娘,似乎随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去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对丈夫彻底失望、对家宅未来充满恐惧、对信仰产生动摇的空壳。
乔大户家西侧宅院的打通与改建工程,在西门庆不计工本、日夜催逼之下,竟也赶在秋末勉强竣工了。
虽然用料、规制、景致都比不上原本觊觎的武大郎那东侧宅院精致气派,但毕竟扩充了近一倍的面积,新起了两处小巧楼阁,挖了池塘,移栽了花木,勉强也算气象一新,有了几分豪门大宅的格局。
西门庆憋屈了许久,眼见这“新府”落成,总算觉得扳回了一丝颜面,胸中那股郁结的恶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他决定大张旗鼓地操办一场“新府落成宴”,既是庆贺,也是向清河县上下宣告:他西门庆依然是那个跺跺脚县城也要颤三颤的人物,暂时的挫折,无损他的根基与风光!
帖子雪片般发了出去。
本县的乡绅富户、衙门同僚、乃至周边州县有些来往的商户,接到西门提刑的请柬,谁敢不给面子?到了宴请之日,西门府门前,车马轿舆络绎不绝,道贺声、寒暄声不绝于耳,端的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前厅庭院,摆了二十余桌丰盛席面,山珍海味,水陆毕陈。戏台上锣鼓喧天,上演着热闹的吉庆戏文。
西门庆一身崭新的赭红缎子圆领袍,外罩玄色貂裘披风,头戴金线网巾,脸上堆着刻意张扬的笑容,周旋于宾客之间,接受着一声声“府邸宏阔,气象万千”、“西门大人官运亨通,家业兴旺”的恭维。他高声谈笑,举杯畅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挥金如土的西门大官人时代。
然而,明眼人细细观察,便能觉出几分不同往日的异样。
西门庆的笑容虽然灿烂,眼底却时常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与阴鸷,尤其在听到有人不经意提起“武记生意近来红火”或是“惠民仓那桩奇案”时,那笑容便会瞬间僵住,仰头灌下一大杯酒才能掩饰过去。
他劝酒比以往更凶,自己喝得也更猛,仿佛要借这杯中之物,浇灭心底那越烧越旺的憋闷与不甘。
更明显的是,今日这偌大的宴席,竟无一位西门府的女眷出来露面招待。
往日这等大场合,即便正室吴月娘不便全程应酬,孟玉楼、潘金莲等得宠的妾室也会出来敬酒助兴,展示西门府的内眷风姿。
可今日,除了穿梭伺候的丫鬟婆子,女眷们居住的内院方向始终静悄悄的,垂花门紧闭,仿佛与前面的喧嚣是两个世界。
有相熟的女客好奇打听,陪客的管事或丫鬟只得赔着小心解释:“大娘身子不适,在静养。几位小娘也需在旁伺候照应,不便出来,万望恕罪。” 至于具体如何“不适”,则语焉不详。
这自然引得来宾们私下窃窃议论。
吴月娘小产的消息虽未大肆宣扬,但在清河县这等地方,高门大户里这等事又岂能完全瞒住?早已有风声漏出。
此时此刻吴月娘房中,药气未散。她半倚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对前院传来的隐隐丝竹喧哗置若罔闻。小产之后,她身体亏损极大,精神更是遭受重创,对西门庆、对这个家已近乎心死。莫说出去见客,便是日常饮食起居,也多是沉默以对,礼佛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仿佛唯有在青灯古佛前,才能寻得一丝残存的平静。
孟玉楼守着官哥儿,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上心。她如今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只要官哥儿安好,她便觉安稳。前院的喧嚣于她,不过是隔墙的噪音。
潘金莲倒是满心想出去露脸,一来展示自己的风采,二来也看看有无机会在宾客中为西门庆周旋,彰显自己的“贤惠”与“能干”。奈何西门庆早有严令,女眷一概不许露面。她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在自己房中,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却无人欣赏,气得摔坏了几支珠钗,骂骂咧咧了一下午。
李娇儿更是连想出去的念头都不敢有,各自待在房中,惴惴不安地听着前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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