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长条桌两侧坐满了将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墙上那张巨大的华中地区作战地图上。地图上,代表日军控制区的红色和代表“敌占区”的白色斑驳交错,像一块被霉菌侵蚀的布。而在皖东一带,几块顽固的白色区域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番号——“新四军一师四团”“顽强铁军”“凌云”。
地图前,竹下义显少将背对众人站着。他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身形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更像学者而非军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从关东军调来的参谋次长,曾在东北主持过多次对抗联的“特别肃正作战”,以缜密、冷酷、善于设计连环陷阱着称。
“诸君,”竹下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宫本大佐在李家洼的失利,不是偶然,也不是轻敌。它暴露了一个我们之前低估的问题——”
他走到地图前,用指挥棒点在那几个白色区域:“这些所谓的‘敌后根据地’,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游击队巢穴。他们正在完成从游击武装向正规部队的蜕变。有情报显示,新四军四团已经建立了完整的参谋、政工、后勤体系,开办了随营学校,甚至建立了小型兵工厂。他们能够组织营级规模的破袭作战,能够有效应对毒气和装甲单位的攻击,能够在遭遇伏击后迅速组织反包围。”
指挥棒重重敲在地图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放任不管,这些‘根据地’将会像癌细胞一样扩散。今天是一个团,明天就是一个师;今天在皖东,明天就会威胁到南京、武汉的交通线!”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有人低声说:“可是……全面清剿需要大量兵力,华北、华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所以需要新的战法。”竹下打断他,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秋风扫叶’计划的核心,不是传统的拉网式扫荡,而是‘重点清除、连环绞杀’。我们要集中最精锐的机动兵力,组成三个‘特别打击群’,每个打击群配属战车、炮兵、工兵和航空兵支援。第一个目标——”
指挥棒再次点向铁砧峪:“这里。新四军四团,凌云部。”
“为什么要先打这里?”有人问,“四团虽然难缠,但毕竟只是一个团……”
“因为它是一面旗帜。”竹下的声音变得阴冷,“凌云这个人,从南京突围开始,到现在的四团团长,已经成了支那军的一个象征。打掉他,打垮四团,对敌人士气的打击,胜过消灭他们一个师。而且,”他顿了顿,“我们有情报显示,凌云刚刚被提拔为新四军一师副参谋长。这意味着,他对整个皖东地区我军的部署和意图,有更高层级的了解。抓住他,或者击毙他,价值巨大。”
“计划的具体内容?”一个师团长问。
竹下示意副官打开文件:“第一打击群,由宫本大佐残部加强两个步兵大队、一个战车中队组成,负责正面强攻铁砧峪核心阵地;第二打击群,秘密运动至铁砧峪东南侧翼,待第一打击群吸引敌军主力后,实施侧后突击;第三打击群作为预备队,同时封锁所有可能的外围援军通道。航空兵负责前期侦察和轰炸,工兵分队携带火焰喷射器和重型爆破器材,专门对付坑道和坚固工事。”
他环视众人:“这次作战,不追求占领土地,只追求歼灭敌军有生力量,特别是其指挥中枢和骨干人员。作战时间,控制在七十二小时内。七十二小时,我要看到铁砧峪变成焦土,看到凌云部队的建制从地图上消失。”
“如果……如果敌军避战转移呢?”有人谨慎地问。
竹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就更好了。‘秋风扫叶’计划的第二阶段,就是在运动战中围歼他们。三个打击群交替追击,航空兵全天候监视,我要让他们无论在固守还是转移中,都逃不出这张网。”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这个计划太大胆,太激进,投入的兵力几乎是皖东地区日军机动力量的一半。但如果成功,确实可能一举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诸君,”竹下的声音提高,“此战关乎皖东乃至华中全局。冈村宁次大将已经批准了计划。各部队务必在十日内完成集结和战前准备。十月十五日,行动开始。”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被红圈锁定的白色区域。
凌云,这一次,你还能逃得掉吗?
同一时间,六十里外的新四军一师师部。
会议也在进行中,气氛同样凝重。这是一次高级作战会议,师长、政委、参谋长、各团团长,以及新上任的副参谋长凌云都在座。墙上挂着同样的华中地区地图,只不过视角截然不同。
“……情况就是这样。”师长陈毅抽着烟,眉头紧锁,“根据内线传来的情报,日军正在皖东周边大规模调动兵力。番号有第三、第七、第九独立混成旅团的部分部队,还加强了战车和炮兵。目标很明确,就是我们。”
“松井呢?他的部队有什么动静?”三团团长问。
“松井的部队反而在收缩。”参谋长接过话,“他把蚌埠外围的几个据点都放弃了,兵力集中在城区和主要交通线。这很不正常,不符合松井一贯的风格。”
一直沉默的凌云忽然开口:“这说明,这次行动不是松井主导的。他的收缩,是在给更高级别的作战让出空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来的会是比松井级别更高、权限更大的指挥官。而且,战术思路也会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个新上任的副参谋长,虽然年轻,但在座的人都听说过他的战绩——从南京突围到组建四团,从破袭铁路到李家洼反包围。更重要的是,他那种总能预判敌人动向的敏锐,让人不得不重视。
“凌副参谋长,说说你的判断。”陈毅弹了弹烟灰。
凌云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从日军调动的兵力和装备看,这不是一次常规扫荡。三个旅团的部分精锐,加上装甲和航空兵支援,这是要打歼灭战的配置。他们的目标不会只是‘肃清’某个区域,而是要彻底消灭我军的某个主力单位。”
指挥棒点在铁砧峪:“而皖东地区,值得他们动用这么大阵仗的,只有我们一师。具体来说,最可能成为首要目标的,是我的四团。”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四团这半年太‘显眼’了。”凌云说得很直白,“破袭铁路,重创宫本,根据地建设有声有色,我还刚被提拔——这些都让四团成了日军眼中的刺。打掉四团,既能消除威胁,又能打击我军士气,还能震慑其他部队。一举多得。”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这个判断很残酷,但很可能就是事实。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陈毅问。
“两条路。”凌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固守。利用铁砧峪的地形和工事,硬扛日军的第一波攻击,消耗其锐气,然后寻找战机反击。但风险很大,日军这次的火力和兵力都占绝对优势,硬拼可能会付出惨重代价。”
“第二呢?”
“第二,主动转移。”凌云的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放弃铁砧峪核心阵地,全师主力向西北山区转移,与二师靠拢。同时,以小股部队袭扰日军后方,破坏其补给线,迫使其分兵。等日军疲惫、战线拉长后,再集中兵力打击其一部。”
“放弃根据地?”政委皱眉,“群众怎么办?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
“群众可以提前疏散,物资可以隐蔽或转移。”凌云说,“但如果我们主力被歼,根据地一样保不住。现在不是计较一城一地得失的时候,是要保存有生力量,在运动中寻找战机。”
两种意见在会上激烈交锋。主张固守的认为,根据地建设不易,不能轻易放弃,而且有地形优势,未必不能一战;主张转移的则认为,敌我力量悬殊,硬拼是冒险,应该避实击虚。
争论持续了一个小时。最后,陈毅拍板:“凌副参谋长的判断有道理。日军这次来者不善,我们不能硬碰硬。但完全放弃根据地也不行,群众会有想法。我建议——采用‘弹性防御、梯次转移’的方案。”
他详细解释:“四团在铁砧峪进行第一线阻击,但不定点死守,而是利用预设阵地节节抗击,消耗敌人。其他各团在外围策应,寻机打击日军侧翼和后勤。同时,开始有组织地疏散群众和转移物资。如果战局不利,全师向西北山区转移;如果出现战机,就集中力量打一个反击。”
他看向凌云:“这个方案的执行关键,在于第一线的四团。你们要既能有效阻击,又要能及时脱身。压力会很大。”
凌云站起身:“师长,四团保证完成任务。”
“好。”陈毅也站起来,“散会后,凌副参谋长立即返回铁砧峪,组织战备。其他各团按预定方案准备。这次作战,由凌副参谋长负责前敌协调。各部队务必密切配合。”
会议结束后,陈毅单独留下了凌云。
“凌云同志,”陈毅递给他一支烟,语气变得深沉,“知道为什么让你负责前敌协调吗?”
凌云接过烟,没有点:“因为我熟悉四团和铁砧峪的地形?”
“这是一方面。”陈毅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更重要的是,你需要这样的锻炼。你现在是副参谋长,不能只想着一个团怎么打,要想着一个师、一个战略区域怎么打。这次作战,就是你的考卷。”
他看着凌云:“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很多……超前的战术理念。但战争不是纸上谈兵,它需要结合实际,需要权衡利弊,需要承担后果。这次,我要看看你在压力下,怎么下这盘棋。”
凌云沉默片刻,郑重地说:“师长,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是要做好。”陈毅拍拍他的肩,“去吧。记住,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四团是你的根基,但你的眼光,要看得更远。”
回铁砧峪的路上,凌云一直在思考陈毅的话。是的,他现在不能只想着怎么守住铁砧峪,要想着怎么在整个皖东的棋盘上落子。四团是重要的棋子,但不是唯一的棋子。他需要调度各团,需要判断全局,需要在危急时刻做出取舍。
这种思维层面的转变,比他成为正式党员、成为副参谋长,来得更深刻,也更艰难。
傍晚,他回到铁砧峪,立即召开团党委扩大会议。徐政委、老赵、各营长、教导员,还有后勤、卫生、民兵负责人全部到场。
凌云没有隐瞒,把师部的判断和决定全盘托出。
“……所以,未来十天内,日军很可能会对铁砧峪发动大规模进攻。我们的任务是:第一,进行有效阻击,杀伤消耗敌人;第二,掩护群众和物资转移;第三,在必要时,安全撤离。”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但没有人惊慌。经过两年多的磨砺,四团的骨干们已经习惯了在压力下思考、在危机中行动。
“具体部署如下。”凌云开始安排,“一营,负责北线防御,重点防守鹰嘴崖、黑松岭一线。二营,负责东线,依托梯田和村庄构筑纵深阵地。三营,作为机动预备队,同时协助民兵组织群众转移。”
“特务连,分成三个小组。一组前出侦察,监视日军集结动向;二组在预设撤退路线上设置阻击点和诡雷;三组准备敌后破袭。”
“后勤处,立即开始转移重要物资。兵工厂的设备、医院的药品、储备的粮食,分批次向西北山区转移。周处长,我给你五天时间。”
“野战医院,轻伤员提前归队或转移,重伤员制定后送方案。唐副院长,你负责组织一支精干的机动医疗队,跟随部队行动。”
“政治处,做好群众工作。要向乡亲们讲清楚,我们不是逃跑,是战术转移。等打垮了鬼子,我们还会回来。”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每个人都领到了任务,也清楚了全局。
散会后,徐政委和凌云最后离开。
“老凌,”徐政委看着窗外开始忙碌的营地,“这次……会很难吧?”
“会。”凌云没有掩饰,“但我们不是两年前在南京的时候了。我们有准备,有群众,有兄弟部队。这一关,我们能过去。”
“我相信。”徐政委说,“你去看看唐医生吧,她……担心你。”
野战医院里,唐静文正在清点药品。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是凌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要打仗了?”她问。
“嗯。”凌云走到她身边,“医院这边,准备好了吗?”
“药品清点完了,能带走的都打包了。重伤员有十七个,需要担架后送。吴院长说他留下,让我带机动医疗队跟着部队。”唐静文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这个……你带上。”
凌云接过,打开,里面是几瓶胃药,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饼干。
“药按时吃,饼干……饿的时候垫垫。”唐静文的声音很轻,“别又胃疼了。”
凌云握着那个还有她手心温度的小布包,喉咙有些发紧。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你也要小心,想说等打完这一仗,想说……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嗯。”
两人就这么站着,窗外传来战士们搬运物资的号子声,远处有老乡赶着牛车离开村庄。暮色渐浓,山谷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又因为转移的命令,一盏盏熄灭。
但总有些灯火会重新亮起。
在更深的夜里,在更远的山上。
三天后的深夜,凌云在团部收到了特务连用信鸽传回的第一份侦察报告。
报告很短,但每个字都触目惊心:“确认日军第一打击群已完成集结。兵力:步兵三个大队,战车十二辆(九五式八辆,八九式中型四辆),山炮八门,迫击炮十六门。指挥官:宫本一郎大佐。位置:蚌埠西北二十公里,隐蔽待机。”
“第二打击群踪迹出现在东南方向,距离约四十公里,兵力相当。”
“第三打击群动向不明,但无线电侦测显示有大规模部队在南京至滁县公路机动。”
“航空侦察活动加剧,今日有六批九架次飞机掠过铁砧峪上空。”
报告最后,是一行用密码写成的补充信息:“内线冒死传出——竹下义显已抵达蚌埠。‘秋风扫叶’行动,预计提前至十月十二日凌晨发动。重复,十月十二日凌晨。”
凌云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十月八日。
距离日军实行行动,还有不到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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