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然后是尖锐的耳鸣，像是有人把蜂鸣器直接塞进了颅骨深处。
赵磐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了片刻，才被身体传来的疼痛拽回现实。他的左臂卡在控制台和座椅之间，防护服下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舱内应急灯闪烁着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每一次明灭都照亮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和细小的绝缘材料碎屑。
“全员……状态报告。”他咬着牙把手臂抽出来，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
“我他妈……还活着。”米卡尔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就是肋骨可能断了两根。操。”
“G-02在线。动力系统受损率37%，外部传感器阵列部分失灵。生命维持系统运行在备用模式。”机械体的电子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背景里能听到细微的电流杂音。
哈兰长老的回应迟了几秒，带着老人特有的喘息：“我还好……只是撞到了头。苏瑾她……她的生命体征很弱，水晶的光芒几乎看不见了。”
赵磐解开安全带，在摇晃的舱体中稳住身体，踉跄着走向后方。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金属扭曲的吱嘎声，整个脱离舱像是个被重锤砸过的罐头，结构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瑾躺在紧急医疗板上，脸色苍白如纸。哈兰正跪在她身边，用颤抖的手将最后一支急救注射器按在她的颈侧。女孩的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只有监护仪上那微弱跳动的绿光证明她还活着。她右手依旧紧握着那颗“心核水晶”——现在它黯淡得像块普通的灰色石头，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赵磐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右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跳动微弱但规律。
“维生系统还能撑多久？”他问。
哈兰调出控制板数据，老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氧气存量62%，但循环过滤器在跳跃冲击中受损。二氧化碳浓度正在缓慢上升……如果不能在十二小时内修复或者找到补给，我们会先死于自己的呼吸。”
“动力呢？”
“更糟。”米卡尔已经挣扎着爬到了主控制台前，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滑动，“跳跃引擎完全报废，我不是说损坏——是字面意义上的‘融成了一坨废金属’。常规推进器还剩两个能用，但能源……”他苦笑着调出能源读数，“脱离舱储备能源3.7%，而且还在因为系统漏损缓慢下降。我们就像个飘在太空中的铁棺材，唯一的好消息是棺材暂时还没漏气。”
赵磐走回主控位，盯着导航屏幕。坐标已经稳定下来，但显示的位置让他眉头紧锁。星图比对结果确认了他们最坏的猜测：这里根本不是“守望者之眼”所在的任何已知锚点，而是一个标注为“NGc-7731边缘区”的陌生空域。根据古老星图的注释，这片区域在“守望者”活跃的年代就被标记为“低优先级探测区”，原因是“缺乏稳定恒星，物质密度异常稀薄”。
然而现在，传感器传回的画面却描绘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承
舷窗外并非纯粹的黑暗。
脱离舱正缓缓飘向一片……坟场。
起初赵磐以为那是小行星带，但当传感器分辨率逐渐恢复，细节变得清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岩体，而是舰船的残骸。成千上万的金属碎片、断裂的龙骨、炸开的中段舱体，像被无形之手随意抛撒的玩具，静静地悬浮在真空中。
有些残骸还比较完整，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流线型的舰体、多炮塔结构、巨大的引擎喷口。它们的风格并不统一：一部分有着“播种者”舰队那种锐利的几何线条和暗灰色涂装；另一部分则更……有机，表面覆盖着像是生物甲壳的隆起和脉状结构，颜色是病态的暗红与银白交织。
“这是战场。”米卡尔低声说，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戏谑，“一场他妈的大屠杀。”
传感器开始捕捉到更细微的能量特征。残骸之间漂浮着稀薄的等离子云，那是能源核心殉爆后残留的辐射。偶尔有电弧在断裂的电缆间跳跃，在真空中无声地闪烁，然后熄灭。一些较大的碎片还在缓慢自转，将破碎的舷窗和撕裂的内舱结构轮流转向脱离舱的方向，像是死者在展示自己的伤口。
“扫描到活跃信号源吗？”赵磐问。
G-02的扫描器发出轻微的嗡鸣。“七十七个低功率信标，均为残骸应急定位信号。未检测到完整的舰船能源特征或主动扫描波束。”它停顿了一秒，“但背景辐射中有规律性的低频脉冲，来源方向……在残骸带深处。特征分析中。”
哈兰长老凑到另一块屏幕前，放大传感器捕捉到的几块较大残骸的图像。他指着其中一块表面覆盖着生物甲壳结构的碎片：“看这个……这是‘织网者’的风格。但这种规模的甲壳增生，至少需要母舰级的生物工厂才能培育。”
“所以‘织网者’和‘播种者’在这里打过仗？”米卡尔问。
“不止。”赵磐调出传感器日志，将时间轴回拉到脱离舱刚跳出超空间的瞬间。画面中，除了那些明显的残骸，深空背景里还有无数细微的光点。他放大其中一个区域，“看这些散布的金属微粒和冷却的熔融球体……这场冲突的规模超出想象。而且发生时间不会太久——部分残骸的辐射衰减曲线表明，最后的大规模能量释放发生在三到六个月前。”
脱离舱继续无声地飘向残骸带边缘。随着距离拉近，细节变得更加骇人。赵磐看到一艘“播种者”风格巡洋舰的残骸，它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撕开，断口处的金属呈现出熔化和再凝固的波浪状纹理。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块生物甲壳残骸上，布满了整齐的、直径超过两米的贯穿孔洞，像是被某种轨道炮阵列齐射扫过。
“双方都使用了灭绝性武器。”哈兰喃喃道，“这不是遭遇战，这是……清除。”
突然，警报声响起——不是脱离舱那刺耳的机械警报，而是G-02发出的警告音。
“检测到主动扫描波束。来源：残骸带深处，方位角027，俯角-15。波束特征……与标准‘播种者’扫描协议相似度89%，但编码结构存在异常冗余。”
所有人瞬间绷紧。
赵磐迅速关闭了脱离舱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和被动传感器。暗红色的应急灯也调至最暗，舱内陷入一种压抑的半黑暗。透过舷窗，只能看见残骸的黑色剪影和远处偶尔闪烁的恒星微光。
“距离？”赵磐压低声音问。
“扫描源相对距离约八万公里，正在缓慢移动……不，是多个源。”G-02的电子音也调低了音量，“至少四个主动扫描源，运动轨迹显示它们正在残骸带内进行……巡逻式移动。”
米卡尔已经摸索着从应急柜里取出了仅剩的两把能量手枪，将其中一把递给赵磐：“弹药只剩三个弹匣，省着点用。”
赵磐接过手枪，检查能量读数——满电，但这类轻武器对正规战舰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看向主屏幕，被动传感器正在拼凑出来源方向的模糊图像。
那是四艘……舰船。但它们的形态让赵磐皱起眉头。
它们确实有着“播种者”风格的基础轮廓：多面体结构的舰体、锐利的边缘、暗灰色的涂装。但细节处却布满了不协调的改造。其中一艘的侧舷加装了一大排额外的传感器阵列，阵列的支架焊接粗糙，像是仓促安装的；另一艘的引擎部分明显更大，喷口周围布满了重新焊接的痕迹和裸露的管线。最奇怪的是第三艘——它的舰首被整个替换成了某种生物质结构，那结构还在缓慢蠕动，表面偶尔闪过暗红色的能量流。
“这些不是正规军。”哈兰盯着图像，声音发紧，“看这些改造……没有统一的规格，更像是用各种残骸拼凑出来的。而且那种生物质结构”
“是‘织网者’的组织。”赵磐认出了那种蠕动方式，和他们在母舰内部看到的增生结构如出一辙，“有人把‘织网者’的生物科技和‘播种者’的机械体强行融合了。”
四艘拼凑舰船保持着松散的编队，在残骸带中缓慢穿行。它们的扫描波束像看不见的触手，一遍遍掠过周围的残骸。偶尔，它们会停下来，从舰体放出小型工作艇，降落到某块较大的残骸上。工作艇的探照灯在黑暗中划出刺眼的光柱，照亮那些被切割的舱门、被暴力打开的货柜。
“他们在搜刮。”米卡尔啐了一口，“战场秃鹫。”
赵磐没有接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工作艇的操作方式上——高效、熟练，但带着一种仓促的贪婪。它们只挑选特定类型的残骸：那些还能辨认出是“播种者”战舰中后段的部位，或者是储存能量核心的舱室。对于“织网者”的生物残骸，它们基本无视，除非上面附着明显的机械部件。
“这些不是普通的拾荒者。”赵磐缓缓说，“他们目标明确，知道战场上什么最有价值。而且你看他们的舰船改造——虽然粗糙，但确实让那些老旧船体恢复了基本功能。这需要专业知识，需要设备，还需要一个能进行这种改造的……”
“基地。”哈兰接过话头，手指在星图上划出一条轨迹，“如果他们在这一带活动，附近一定有落脚点。可能是一颗小行星，也可能是一座空间站。”
就在这时，苏瑾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所有人都转过头。
医疗板上的女孩睫毛颤动，眉头痛苦地皱起。她右手紧握的水晶，那些裂缝中突然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不是之前那种明亮的秩序之光，更像是即将熄灭的余烬最后闪烁。
“苏瑾？”哈兰立刻俯身，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孩子，你能听见吗？”
苏瑾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她的瞳孔涣散，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在哈兰脸上。嘴唇动了动，但没能发出声音。
“别说话，保存体力。”哈兰轻声道，“你伤得很重，水晶的反噬几乎耗尽了你的生命力。我们现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暂时安全，但情况很复杂。”
苏瑾的目光缓慢移动，扫过舱顶暗红色的应急灯，扫过舷窗外那片死寂的残骸坟场。当她的视线落在主屏幕上那四艘拼凑舰船的图像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不…”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气若游丝，“不是……‘播种者’”
“什么？”赵磐靠近。
苏瑾艰难地抬起没握水晶的左手，指向屏幕。她的手指在颤抖，但指向非常明确——是那艘舰首融合了生物质结构的拼凑船。
“那个气息我认得”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在母舰里……有些寄生体……有类似的‘味道’它们不是……自然共生……是被强行嫁接的”
赵磐和哈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
“你是说，这些家伙不仅搜刮战场，还在研究如何把‘织网者’的生物科技嫁接到自己的舰船上？”米卡尔骂了一句脏话，“疯子吗？那些东西会反噬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主屏幕上，那艘融合了生物质结构的舰船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舰首的肉状组织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膨胀，表面裂开几道口子，喷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舰体周围的姿态推进器立刻全开，试图稳定船身。另外三艘船迅速拉开距离，工作艇也被紧急召回。
几秒钟后，生物组织的痉挛才逐渐平息，但舰首明显比之前肿大了一圈，表面还多了几处溃烂的疮口。
“看到了吗？”苏瑾闭上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强行融合……没有‘心核’调和……最终只会……被反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但水晶裂缝中的那丝微光，这次没有完全熄灭，而是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脉动，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她在用最后的力量维持与水晶的链接。”哈兰检查着监护仪，“但这样撑不了多久。我们需要医疗设备，真正的医疗设备，不是这破舱里的急救包。”
赵磐的目光回到主屏幕。四艘拼凑船已经恢复了编队，继续它们的巡逻和搜刮，但明显更加谨慎了。它们前进的方向，正是G-02检测到的低频脉冲来源的方向。
“他们一定有个基地。”赵磐做出决定，“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能源补给、维修设备、医疗设施。”
“也可能有更多这种疯子，等着把我们拆了做实验。”米卡尔提醒。
“我们没有选择。”赵磐调出脱离舱的能源读数——3.1%，还在下降。又调出生命维持系统的二氧化碳浓度曲线——已经攀升到危险阈值边缘。“按照当前漂移速度，我们会在六小时后进入残骸带密集区。到时候随便撞上一块碎片，这棺材就真成棺材了。”
他看向其他人。哈兰面色凝重，但点了点头。米卡尔骂骂咧咧地检查着手枪的保险。G-02静静地待机，等待指令。
“G-02，用最低功率扫描，尝试追踪那些舰船的归航路径。注意完全隐蔽。”
“执行中。警告：主动扫描会增加0.3%的能源消耗，并可能被敌方传感器察觉。”
“赌一把。”赵磐说，“不赌的话，我们连被他们发现的机会都没有。”
机械体的扫描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主屏幕上，代表四艘拼凑船的红色光点继续移动，它们的轨迹被记录下来，经过算法推演，延伸出一条隐约的路径线。那条线穿过残骸带的空隙，指向深空中的一个坐标点。
距离：约四十万公里。
“以当前常规推进器功率，需要十七小时航程。”G-02报告，“但我们的能源无法支撑全程推进。建议利用残骸带的重力阴影和漂流碎片作为掩护，采用脉冲式推进，交替滑行。预计航程延长至二十三小时，能源消耗降低42%。”
“生命维持系统能撑那么久吗？”
哈兰快速计算：“如果将所有五人……包括G-02，调整为最低代谢模式，将舱内温度降至摄氏十度，氧气消耗可以减少三分之一。二氧化碳过滤器……我来想办法手动清理，也许能再延长几小时。”他看向昏迷的苏瑾，“但她需要更温暖的环境，低温会加重她的伤势。”
赵磐沉默了几秒。
“给她单独保温。我们其他人适应低温。”他调出推进控制程序，开始输入第一段脉冲航线的参数，“米卡尔，你盯着传感器，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哈兰长老，你负责生命维持和照顾苏瑾。G-02，你协助我导航，避开大型残骸。”
脱离舱尾部仅剩的两个推进器喷口亮起微弱的蓝光，持续时间只有三秒。舱体轻轻一震，开始缓慢转向，朝着那条推测出的路径线起点飘去。
舷窗外，残骸坟场在黑暗中缓缓旋转。一块巨大的、像是战舰舰桥的碎片从侧面滑过，破碎的观察窗后还能看见几具冻结的尸体，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更远处，一片由细小金属屑组成的云团在恒星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银色光泽，像是星尘为这场屠杀撒下的纸钱。
脱离舱如同一条受伤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死亡的墓园。
七小时后。
舱内温度已经降至摄氏十一度。呵出的气息在面罩内侧凝成白雾。赵磐把防护服的领口拉到最高，但低温还是透过纤维渗进来，让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盯着导航屏幕，每隔几分钟就微调一次航线，让脱离舱顺着残骸之间的空隙漂流，只在必要时启动短暂推进。
这种航行方式极度考验耐心。他们不能快，快了容易撞上碎片，也容易暴露推进器的热信号。也不能太慢，否则在生命维持系统崩溃前无法抵达目的地。每一次推进时机的选择，都是一次赌博。
米卡尔缩在传感器控制台前，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他偶尔会低声报告：“左舷三公里处有大型碎片，相对速度每秒两米，预计四分钟后进入碰撞风险区。”或者：“检测到微弱热能信号，来源可能是残骸内部尚未冷却的反应堆余热。”
哈兰长老已经手动清理了一次二氧化碳过滤器——他用应急工具拆开外壳，将里面几乎堵塞的吸附剂取出来，用仅存的一点饮用水冲洗，再装回去。这个过程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老人的双手冻得发紫，但过滤效率确实回升了15%。
苏瑾的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她被裹在紧急保温毯里，脸上恢复了一点点血色，但呼吸依旧微弱。她手中的水晶保持着那种将熄未熄的脉动，像是在沉睡中依然坚持着什么。
“有情况。”米卡尔突然坐直身体，声音压得很低，“十点钟方向，距离约五十公里，残骸集群后方……有能量波动。不是那些拼凑船，是别的。”
赵磐立刻调转传感器方向。屏幕上，代表能量辐射的蓝色波纹在特定区域增强。分辨率太低，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波形特征显示——那是定向的能量传输，像是充电，或者数据传输。
“能绕过吗？”赵磐问。
G-02计算了几秒：“绕行将增加三小时航程，并消耗额外8%的能源。不建议。”
“那就保持距离，安静通过。”
脱离舱继续沿着预设的漂流路径滑行。随着距离拉近，传感器传回的图像逐渐清晰。那是一座……建筑。或者说，曾经是建筑的东西。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撕扯下来的空间站模块，直径约两百米，表面布满了撞击坑和能量武器烧灼的痕迹。模块的一侧还连着一大截断裂的通道管，管口扭曲张开，像是一截被扯断的肠子。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残破的模块内部居然有活跃的能量源——透过几处破损的舷窗，能看见规律闪烁的灯光，甚至还能看到内部有影子在移动。
模块外部，停靠着两艘小型飞船，风格和之前看到的拼凑船类似，但更小、更简陋。其中一艘的船体上，用粗糙的喷漆涂着一个符号：一个被咬掉一口的齿轮，齿轮缺口处画着扭曲的触手。
“这是一个前哨站。”哈兰低声说，“看那些修补痕迹——他们用战场上捡来的装甲板把破口焊上了。还有那个能量源……可能是从某艘船残骸里拆下来的备用反应堆。”
模块的一处气闸突然打开，一个穿着臃肿太空服的人影飘了出来。那人背后背着焊枪和切割工具，手里拖着一根电缆。他降落到模块外壁的一处破损位置，开始进行焊接作业。焊枪的弧光在真空中无声闪烁，照亮了周围漂浮的细小碎片。
接着，气闸里又飘出两个人。他们拖着一个用网兜装着的、像是机械部件的东西，将其固定在模块外壁的一个支架上，然后开始用工具拆卸。
“他们在拆解战利品。”米卡尔说，“就地加工。”
赵磐注意到，那个模块周围漂浮着大量被部分拆解的残骸。有些已经被切割成规整的金属板，整齐地堆叠在一起，用磁性锁固定。有些则是拆到一半的引擎部件，裸露的管线和晶体阵列在恒星光下反射微光。这是一个高效、有序的作业现场，完全不像是一群临时凑合的拾荒者能做到的。
“这些人有组织。”赵磐说，“而且组织度不低。”
脱离舱保持着距离，悄无声息地从模块侧面两公里外滑过。赵磐关闭了所有可能产生电磁泄露的系统，连舱内照明都完全关闭。他们漂浮在黑暗中，只有传感器屏幕的微光照亮几张紧张的脸。
突然，苏瑾又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醒来，但右手突然抬起，指向舷窗外的某个方向——不是那座模块，而是更远的深空。她握着的“心核水晶”，裂缝中的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再次黯淡。
几乎同时，G-02发出警示：“检测到超空间波动。来源方向：苏瑾所指方位。距离……约三十万公里。波动特征与‘播种者’标准跃迁信号相似度94%，但能级高出三个数量级。”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
起初，什么都没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遥远的星光。
然后，空间开始扭曲。
那不是舰船跃迁时常见的涟漪状波动，而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撕裂。一个黑色的、不规则的裂口毫无征兆地绽开，边缘跳跃着暗红色的闪电状能量。裂口内部不是超空间的蓝色流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从那裂口中，驶出了一艘舰船。
赵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见过“播种者”的主力舰，见过“织网者”的母舰。但眼前这艘船……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类别。它的舰体呈现出一种非欧几里得的几何结构，表面不断流动着暗银色和暗红交织的能量纹路，那些纹路在真空中自行扭曲、重组，让舰船的轮廓时刻都在微妙变化。它没有明显的引擎喷口，没有舷窗，没有武器平台——或者说，整个舰体本身就是武器，是引擎，是观察窗。
它的大小难以估量，因为感知它的距离感在不断错乱。前一秒它看起来像是数公里长的巨舰，下一秒又仿佛近在咫尺、只有百米。
模块前哨站里的人也看到了。焊接作业立刻停止，几个太空服人影慌乱地飘回气闸。模块外部的灯光迅速熄灭，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应急照明。两艘小飞船紧急启动，但没敢飞远，只是躲到了大块残骸后面。
那艘异常舰船没有理会他们。它缓缓驶过残骸带，舰体表面的能量纹路扫过沿途的碎片。被扫过的残骸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金属部分开始软化、流动，重新塑形；生物组织则迅速干枯、粉碎，化为尘埃。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它在……‘消化’战场。”哈兰的声音带着颤抖，“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回收一切可用物质和能量。”
异常舰船在残骸带中前进了约十分钟，然后再次撕裂空间，跃入那道黑色的裂口。裂口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恢复死寂。
脱离舱里，长达半分钟没人说话。
“那是什么鬼东西？”米卡尔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
“我不知道。”赵磐盯着那片恢复平静的星空，“但肯定不是朋友。”
他调出之前的扫描记录，反复观看异常舰船出现的瞬间。在它完全跃出超空间前，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信号特征——那信号被加密过，但加密结构的最外层，有一个赵磐隐约记得的标识符。
那是他在“播种者”核心数据库深处，某个被标记为“已废弃协议”的档案里见过的符号。档案的标题是：
【终极净化协议——文明重置终端】
“G-02，”赵磐缓缓开口，“重新计算航线。我们要去的那个基地……它必须足够隐蔽，足够坚固。”
“并且，”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苏瑾，又看向舷窗外那片吞噬了无数舰船的坟场，“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脱离舱继续在星尘与尸骸间漂流，朝着未知的目的地，朝着黑暗深处唯一可见的那点微光。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异常舰船“消化”过的区域，残骸的分布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规整的圆形空白区。
就像被什么巨大的存在，轻轻咬掉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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