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城的医疗中心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消毒水和草药的味道。这气味对林默而言已经熟悉得像是第二种空气——过去的几年里,他进出这里的次数多到自己都懒得计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左肩缝合了十七针,神经修复剂的药效让整条手臂处于一种麻木的酥麻感中,像是这条肢体暂时不属于自己。
“麻药效果会在两小时后完全消退。”苏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电子病历上记录数据。她的白大褂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但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出卖了她的疲惫。“到时候你会疼得想骂人。我建议在此之前睡一觉。”
“我睡过了。”林默说。这是实话,从观测站返回的六个小时车程里,他昏迷了大约四小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身体强制关机进行自我修复。那些梦境破碎而混乱:旋转的星图、融化的金属、还有那只核心蜘蛛体内蓝色光核的最后一次脉动。
苏瑾放下电子板,看着他:“不是生理上的睡眠。你的脑波数据显示,即使在昏迷期间,你的大脑皮层活跃度依然超过正常清醒状态的百分之七十。你在梦中还在推演,还在计算。”
林默没有否认。他尝试抬起左手,麻木感让动作迟缓得像慢镜头。手背上的印记依然清晰,那些新出现的纹路在医疗中心的白色灯光下泛着淡银色的光泽,像是皮肤下嵌入了某种古老的电路。
“这到底是什么?”苏瑾问,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钥匙。”林默说,“导航仪。身份证明。也可能是……枷锁。”
他简要描述了在通道里印记与那些黑色生物发生共鸣的经过,以及它如何指引他发现了地下那个巨大的六边形结构。苏瑾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子板的边缘——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林默注意到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做了。
“你认为那个结构是第二阶段测试的场地?”苏瑾问。
“测试场地,或者测试本身。”林默用还能动的右手调出个人终端,投射出那张经过“文明火种”增强后的卫星地图。六边形结构在三维投影中缓缓旋转,表面的鳞片状材质在模拟光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它正在上升,速度大约是每小时零点三米。按照这个速度,七十二小时后,它的最高点将突破地表。”
“然后呢?”
“然后游戏开始。”林默关闭投影,“信息里说得够清楚了:一艘船,一支队伍,赴死的决心。”
病房门被敲响,节奏两快一慢——是赵磐的暗号。
“进。”
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止赵磐。陈一鸣跟在他身后,怀里依然抱着那个数据存储设备,像是抱着某种圣物。两人的状态都不算好:赵磐的腿伤虽然处理过了,但走路时还能看出一丝不自然的僵硬;陈一鸣的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夜,但实际上他们从基地返回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城防系统升级完毕了。”赵磐言简意赅,“按照你昏迷前给的图纸,我们在所有主要入口加装了相位扫描仪。如果再有那种胶质生物或者黑色金属虫子试图渗透,我们至少能提前三十秒预警。”
“三十秒不够。”林默说。
“我知道。”赵磐拉了把椅子坐下,动作很慢,尽量不让受伤的腿承重,“但这是现有技术的极限。除非——”
“除非我们动用从基地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陈一鸣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头儿,那些数据……我通宵看了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已经足够颠覆我们现在所有的科技体系。反物质约束场的原理、曲速引擎的基础架构、还有那种能够自我修复的纳米材料……如果我们能把这些技术实现哪怕百分之一,曙光城的防御等级能提升五倍,不,十倍!”
林默注意到,陈一鸣说这些话时,赵磐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细微的表情,一闪而过,但确实存在。
“问题在于时间。”林默说,“七十二小时,连消化那些理论都不够,更别说实际应用。”
“我们可以先挑最实用的。”陈一鸣调出自己的终端,投射出几十个技术分类树,“比如这种‘灵能-物质转换矩阵’,它描述了一种将精神力直接转化为实体物质的机制。虽然完整版需要庞大的能量源和精密的控制阵列,但我们可以先做个简化版,用来快速生产武器和建筑材料——”
“陈一鸣。”林默打断他,“那些数据里,有没有关于‘测试’的具体描述?关于那个结构?关于第二阶段到底要测试什么?”
兴奋的光从陈一鸣眼中褪去。他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我检索了所有关键词:‘测试’、‘第二阶段’、‘游戏’、‘筛选’……相关的直接记录为零。但有个间接发现。”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日志记录的残片,日期标注是“苍穹历217年11月3日”,也就是远古人类文明毁灭前大约三个月。日志的书写者身份不明,内容也经过了多层加密,但陈一鸣破解了最外层。
【第七次模拟测试失败。候选文明在面临‘深空回响’时的崩溃概率高达97.3%。播种者坚持这是必要的压力测试,但我开始怀疑整个计划的基准假设是否错误。也许有些特质无法被模拟,也许真正的答案不在数据里,而在……】
记录在这里中断,后面的大段内容要么被删除,要么加密等级太高暂时无法破解。
“‘深空回响’。”林默重复这个词,“这可能是第二阶段的名称,或者测试内容的一部分。”
“也可能是某种武器,或者现象。”赵磐说,“日志里提到‘候选文明’,说明我们不是第一个。之前的都失败了,失败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但答案在沉默中不言而喻:那些黑色生物,那些胶质蜘蛛,基地深处的撞击声……都可能来自之前的“候选者”。
病房里一时间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窗外的天色正在暗下来,黄昏的余晖透过防辐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橙色光影。曙光城的晚钟响了——那是末日之后重新建立的习俗,每天日落时分敲响,既是报时,也是提醒所有人:又一个白天安全度过了。
但今晚的钟声听起来格外沉重。
“我们需要开个会。”林默说,“核心成员全部参加。苏瑾,通知技术复兴部和卫戍兵团所有中层以上干部。赵磐,安排最高警戒级别,会议期间全城戒严。陈一鸣,准备一份你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实现的技术清单,按优先级排序。”
“你要公开多少信息?”苏瑾问。
“全部。”林默说,“至少是关于那个结构和第二阶段测试的全部。人们有权利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做准备,或者在为什么去死。”
会议在城政厅的地下三层举行。这里是曙光城最坚固的建筑结构,墙壁由一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外加灵能强化层构成,理论上能够承受百万吨级当量的直接打击。会议室很大,足以容纳五十人,但此刻只坐了不到二十个——都是林默亲自挑选并信任的核心骨干。
长桌中央的全息投影仪正在工作。林默没有亲自讲解,而是让陈一鸣展示了所有发现:基地的结构图、蓝色晶体的影像、胶质生物和黑色金属虫的战斗记录、手背印记的特写、以及最后那张显示地下六边形结构的地图。
当“第一阶段测试结束”那条信息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所以这是一场考试?”说话的是技术复兴部的副部长,一个六十多岁的前大学教授,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而我们甚至不知道考官是谁,评分标准是什么?”
“我们知道考官自称‘播种者’。”林默站在长桌尽头,左臂还吊在胸前,但站姿笔直,“我们也知道考试不及格的下场——看看那些胶质生物,它们可能就是上一批考生。”
“那我们就拒绝参加!”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是卫戍兵团新提拔的副团长,二十五岁,脸上还带着未经磨砺的热血,“凭什么要按它们的规则玩?我们就在曙光城守着,它们有本事就打过来!”
“它们不用打过来。”陈一鸣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六边形结构上升速度的实时监测,“这个结构现在距离地表还有一百八十二米,按照当前速度,七十二小时后将完全暴露。而根据能量读数分析,它内部蕴含的能量相当于……相当于一百万吨级核弹的一千倍。如果它在人口密集区‘启动’,后果不用我说。”
年轻副团长的脸白了。
“所以我们必须去。”说话的是赵磐,他坐在林默右手边的位置,“不是因为我们想玩这个游戏,而是因为游戏场已经设在了我们家门口。我们可以选择不去,但代价可能是整个曙光城。”
“去了就能赢吗?”技术部的老教授问,“林默,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文明火种’和这些东西的人。你坦率地说,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林默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会议室的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这栋建筑在呼吸。
“我不知道胜算。”林默最终说,“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去,胜算是零。那些数据、那些技术、那个印记——它们不是礼物,是门票。有人或者什么东西给了我们参加这场考试的资格,而考试内容可能决定了人类文明是否有资格继续存在。”
他环视会议室,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那些脸有年轻有年迈,有坚定有恐惧,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活过了末日,都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了秩序。他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字面意义上的。
“七十二小时后,我会带一支队伍前往那个结构。”林默说,“自愿报名,不强迫。但我需要明确告诉你们:这可能是单程票。我们可能回不来。”
“我去。”赵磐第一个说,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还有我。”陈一鸣举起手,“那些技术是我破解的,我最了解它们可能的应用场景。”
“医疗支持是必需的。”苏瑾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值班表,“至少需要一名有战场急救经验的医生。我最合适。”
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人举起了手。都是各领域的精英,都是曙光城不可或缺的人才。林默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骄傲,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足够了。”他说,“具体名单明天确定。现在散会,所有人回到岗位,按最高战备标准执行。七十二小时,我们要做好我们能做的一切准备。”
人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林默、赵磐、陈一鸣和苏瑾。全息投影已经关闭,会议室里只剩下四角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白光。
“你还有事没说。”赵磐突然开口,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林默看着他这位最忠诚的副手,点了点头。他调出个人终端,展示了一条刚才没有在会议上公开的信息——那是“文明火种”在返回途中自动解析出的一条隐藏指令,来源不明,加密方式与基地数据完全不同。
指令很短:【真正的测试在测试之外。小心那些让你觉得理所当然的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苏瑾皱眉。
“不知道。”林默关闭终端,“但结合日志里那句‘也许真正的答案不在数据里’,我怀疑第二阶段测试可能不完全是技术或武力考验。可能有……陷阱。认知上的陷阱。”
陈一鸣突然打了个寒颤:“你是说,那些技术本身可能就是测试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过度依赖它们……”
“只是一种可能。”林默说,“但我们必须考虑所有可能性。”
窗外,曙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这座从废墟中建立的城市已经初具规模,街道上有行人,房屋里有炊烟,城墙上有巡逻的卫兵。这是一个文明的缩影,微小,脆弱,但顽强地活着。
林默走到窗边,看着这片他亲手参与建造的景象。左手背上的印记又开始微微发烫,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催促。
倒计时:七十一小时四十八分钟。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还是末日爆发初期的时候,他问过一个老幸存者:是什么支撑你在这种地狱里活下去?
老人的回答很简单: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那时候林默觉得这答案太朴素,甚至有些幼稚。但现在他明白了:好奇心,对未来的期待,哪怕那个未来可能充满危险——这或许就是文明最本质的驱动力。
也是他们必须去参加这场疯狂游戏的理由。
他转身,对剩下的三人说:“去准备吧。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去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城政厅的警报突然响了。
不是外围警戒警报,不是敌袭警报,而是最高级别的内部安全警报——意味着有未经授权的入侵者已经进入了建筑核心区域。
赵磐的枪瞬间在手:“位置?”
林默的终端自动弹出了警报详情。入侵点:地下三层,东侧走廊,距离这间会议室……十五米。
入侵者数量:一。
识别信号:未知。
但林默左手背上的印记,在这一刻烫得像要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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