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五月下旬。
雨,终于停了。
青龙山的空气被洗刷得格外清新,但铁血大队的营地里,气氛却依旧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一晚的枪声,那个倒在木桩下的身影,像是一块烙铁,烫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清晨,起床号吹响。
但这并不是出操的号令,而是——紧急集合。
三百多名战士,全副武装,再次列队在那片空地上。那根绑过刘三的木桩还在,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黑色,招来几只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林啸天站在高台上,脸色冷峻。他的身后,站着李大山、王庚和赵铁柱。
“全体都有!立正!”
三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啸天。有畏惧,有不安,也有期待。
“昨晚的事,都看见了吧?”林啸天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刘三,是我的老乡,是跟我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可是,他为了两块大烟土,为了那点黄白之物,就把咱们三十多号兄弟的命给卖了!”
林啸天猛地提高声音,手指着那根木桩。
“我杀了他。我心里疼不疼?疼!比割我的肉还疼!但是,我不杀他,咱们这三百号人,迟早都要死在他手里!死在下一个刘三手里!”
“同志们!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抗日的!是来救国的!不是来这深山老林里当土匪、混日子的!”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林啸天走下高台,来到队伍前列,一把扯开一个新兵的衣领,露出一副脏兮兮的骰子。
“这是什么?!”林啸天吼道。
新兵吓得浑身发抖:“报……报告队长……是……是骰子……”
“战场上你拿这玩意儿杀鬼子吗?!”林啸天一把夺过骰子,狠狠摔在地上,“还有谁有?都给我交出来!”
稀里哗啦。
一阵响动后,地上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骰子、牌九、甚至还有几杆还没来得及抽的大烟枪。
“好啊,真是好啊。”林啸天看着这堆东西,气极反笑,“这就是我林啸天带出来的兵?这就是让松井一郎闻风丧胆的铁血大队?我看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鬼子来打,咱们自己就先烂在根上了!”
“从今天起,铁血大队,全面整顿!”
林啸天转身,重新走上高台,目光如炬。
“李参谋长!”
“到!”李大山跨步上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起草好的文件。
“宣读《铁血大队整肃令》!”
“是!”李大山展开文件,大声朗读:
“第一,严禁赌博、吸食鸦片!违者,第一次关禁闭,第二次逐出队伍,情节严重者,军法从事!”
“第二,建立‘保密制度’!凡涉及行动路线、兵力部署等核心机密,实行单线联系,非相关人员不得打听!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让他永远闭嘴!”
“第三,成立‘纪律检查组’!由我李大山任组长,赵铁柱任副组长,专门负责监督军纪和审查内部人员!发现可疑,先抓后审!”
“第四,开展‘诉苦运动’和‘政治学习’!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一小时!谁也不许缺席!”
一条条严苛的军令,像是一道道紧箍咒,戴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听明白了吗?!”林啸天大声喝问。
“听明白了!!”三百人的吼声,虽然还有些参差不齐,但已经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好!现在开始!”林啸天一挥手,“先把地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烧了!”
……
整顿,开始了。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收缴违禁品,而是一场触及灵魂的清洗。
白天,战士们照常训练,但在训练之余,赵铁柱带着几个铁面无私的警卫员,开始在各个分队里转悠。他们的眼神像鹰一样,盯着每一个人的举动。
晚上,原本用来吹牛打屁的时间,变成了严肃的政治学习。
李大山不像是个教书先生那样死板,他把课堂设在了篝火旁。
“大家都说说,咱们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打鬼子?”李大山坐在火堆边,看着围坐一圈的战士们。
“为了报仇!鬼子杀了我爹!”
“为了吃饭!家里没地了,活不下去了!”
“为了不想当亡国奴!”
战士们七嘴八舌。
“说得都对。”李大山点点头,“但是,光有仇恨是不够的。刘三也有仇,他也恨鬼子,可他为什么变节了?”
大家都沉默了。
“因为他心里没有根。”李大山指着自己的心口,“他把打仗当成了混日子,把队伍当成了土匪窝。他觉得有了钱,有了大烟土,就是好日子。他忘了,如果不把鬼子赶出去,咱们中国人永远是跪着活的!”
“咱们是人民的军队!咱们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千家衣!咱们的命,是老百姓给的!如果咱们背叛了组织,背叛了人民,那咱们和鬼子有什么两样?!”
李大山的话,虽然朴实,却句句扎心。
很多战士低下了头,开始反思。
林啸天并没有直接参与具体的讲课,但他每晚都会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那些年轻战士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不屑,慢慢变得凝重、羞愧,最后变成了坚定。
他知道,这支队伍的魂,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铸造起来。
……
“审查”工作也在秘密进行。
赵铁柱带着人,把最近三个月加入队伍的所有新兵,以及平时表现散漫的老兵,全部过了一遍筛子。
“姓名?”
“王二狗。”
“哪儿人?”
“临水城北边王家庄的。”
“谁介绍你来的?”
“俺……俺是自己跑来的……”
“跑来的?怎么知道我们在青龙山?”
“这……”
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短短三天,赵铁柱就揪出了两个混进来的“探子”。一个是伪军派来的坐探,装成哑巴伙夫;另一个是地痞流氓,本来是想上来混口饭吃,结果被鬼子收买想下毒。
“杀!”
林啸天没有任何犹豫。
两个探子被公开处决。
这一次,没有求情,没有眼泪。战士们看着被处决的探子,眼中只有愤怒和鄙视。
“铁血大队,不养闲人,更不养坏人!”林啸天站在刑场上,冷冷地说道,“谁要是还怀着鬼胎,这就是下场!”
……
整顿持续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铁血大队的面貌焕然一新。
赌博的没了,抽大烟的没了,乱嚼舌根子的也没了。
集合号一响,三分钟内全员到齐,装备整齐,鸦雀无声。
行军路上,再也没人敢随意掉队、乱扔东西。
就连平时最爱发牢骚的几个老兵油子,现在也变得规规矩矩,见到干部敬礼都标准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战士们的眼神变了。
以前那是匪气,是戾气。现在,那是杀气,是正气。
这天下午,林啸天正在检查王庚爆破班的训练。
“动作再快点!你这是绣花呢?!”王庚大声吼着,“战场上鬼子会给你时间慢慢缠线吗?三秒!必须在三秒内完成接线!”
“是!”战士们大声回答,手上的动作飞快。
林啸天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哥。”王庚看到林啸天,跑了过来,擦了把汗,“咋样?这帮兔崽子现在听话多了吧?”
“还行。”林啸天背着手,“不过光听话没用,得能打仗。”
“那没得说!”王庚嘿嘿一笑,“现在这帮小子的劲头,比以前足多了!老李那几堂课还真没白上,现在谁要是敢说一句泄气话,不用我动手,旁边的兄弟都能把他喷死。”
“这就叫凝聚力。”林啸天说。
“大哥。”王庚突然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着林啸天,眼神有些怪异。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林啸天摸了摸脸。
“不是。”王庚摇摇头,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我是觉得……你变了。”
“又变了?”林啸天笑了,“上次你就说我变了。”
“这次不一样。”王庚认真地说,“上次你说战术的时候,那是变得聪明了,像个指挥官。但这次……”
王庚指了指远处的队伍,又指了指林啸天。
“这次整顿纪律,你那个狠劲,那个不讲情面的样子,还有你站在台上说话的那股气势……”
“大哥,说句实话,你别生气。”
“说。”
“你越来越像咱们的老队长——石铁山了。”
林啸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转过头,看着王庚。
“像吗?”
“像。”王庚肯定地点头,“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你那天杀刘三的时候,那种为了大局不得不狠下心肠的样子,跟当年队长在临水城下命令让我们突围时的眼神,太像了。”
林啸天沉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怀表,那是石铁山留给他的。表盖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但指针依然在坚定地走动着。
“老王。”林啸天低声说道,“以前我不懂。我觉得队长有时候太啰嗦,太讲究那些条条框框。我觉得打仗就是杀鬼子,只要能杀鬼子,怎么样都行。”
“可是现在,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我才明白。”
“这就是责任。”
“这三百多号人,不仅仅是三百条枪,那是三百条命,是三百个家庭的希望。我不能只带着他们去拼命,我还得带着他们去走正道。”
“如果没有纪律,没有信仰,咱们跟土匪有什么区别?跟鬼子有什么区别?”
“石队长是在用他的命,教我怎么当好这个家。”
王庚听着,眼眶有些发红。他伸出完好的右手,重重地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
“大哥,你做到了。现在的铁血大队,才是真正的铁血大队。”
“队长在天有灵,看到咱们现在的样子,肯定会笑醒的。”
林啸天深吸一口气,收起怀表。
“是啊。他会笑的。”
就在这时,赵铁柱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条,脸上满是兴奋。
“营长!海棠……海棠来信了!”赵铁柱比划着,把纸条递给林啸天。
林啸天接过纸条,展开一看。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清秀而有力:
“松井一郎将于三日后,视察黑石渡据点。护卫不多。机会。”
林啸天的眼睛猛地亮了。
“好!好一个海棠!”
他猛地握紧纸条,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机。
“整顿了半个月,这把刀也磨得差不多了。”
“王庚!”林啸天大喝一声。
“到!”
“传我命令!全队取消休假!进入一级战备!”
“我们要去干一票大的!”
“这次,我要送给松井一郎一份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大礼!”
“是!!”
王庚兴奋地敬礼,转身跑去传令。
林啸天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正如当年那个站在临水城头的石铁山一样。
一种名为“领袖”的气质,终于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彻底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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