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寂静又暗藏焦灼的庆郡王府。正院西次间的灯火却亮了一夜，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几个忙碌而疲惫的身影。
刘太医再次为乌灵珠诊完脉，又仔细查看了她身上遍布的红疹——疹点饱满，颜色虽红却正，未现紫黑或塌陷的凶兆，高热也已在药力与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彻底退去，孩子的呼吸虽然因鼻塞有些重，但已平稳绵长。
他收回手，对着守候在旁、眼睛熬得通红的胤禟和塔娜，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王爷，福晋，大格格吉人天相，脉象已趋平稳，疹毒尽发，热势全退。最凶险的关头，已经熬过去了！”
刘太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清晰，“只要今夜能维持稳定，不再反复发热，这一次的‘痘疡’之厄，便算是闯过去了！”
“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塔娜喃喃重复，仿佛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喜讯。
她猛地抓住刘太医的衣袖，又像是怕惊扰了女儿，连忙松开，急切地问，“那……那接下来呢？乌灵珠是不是就没事了？”
刘太医理解她的心情，耐心解释道：“福晋莫急，大格格性命已无虞，此乃天大的幸事。然痘疹之症，病程有其规律。
接下来，这些发出的红疹会逐渐灌浆、饱满，然后自然干瘪、结痂、脱落。这个过程，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
只要护理得当，不让痂皮过早脱落或被挠破，待痂皮自然脱落，肌肤新生，便可恢复如初。”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只是，这结痂之前，尤其是灌浆后期，疹处会奇痒难耐。
大格格年幼，不知克制，若用手抓挠，一旦抓破痘疱，轻则留下疤痕，重则可能引发溃烂，甚至再次感染。昔年……唉，”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紫禁城方向，“便是因护理时瘙痒难忍，略有抓挠，虽性命无忧，终究留下了些许印记。大格格乃金枝玉叶，容貌至关重要，万不可有失啊。”
这话如同冷水，瞬间浇熄了塔娜一半的喜悦。她看着床上女儿小脸上、脖颈间那密密麻麻的红色疹点，想象着未来几日这些疹子会灌浆、发痒……她的乌灵珠该有多难受！
万一留了疤……
胤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皇阿玛脸上的浅淡麻痕，他自幼便见过，那是天花留下的、即使用尽天下良药也无法完全消除的印记。他的女儿，他如珠如宝的乌灵珠，绝不可以遭受同样的命运！
塔娜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坚定果决的光芒。她转身，对秋实道：“去，取最细软透气的棉布来，要多一些。”
很快，棉布取来。
塔娜坐到床边，颤抖着手，却极其轻柔地捧起女儿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乌灵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不舒服地动了动。塔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哭声溢出。
她用柔软的棉布，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小手连同手指，一层层松松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勒伤，却又让她无法弯曲手指抓挠。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两只小脚丫。
整个过程，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滴落在包裹好的棉布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每包裹一下，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她知道女儿醒来后会因为痒而哭闹，会不理解为什么手被捆住，会委屈……但只要想到可能留下的永久疤痕，她就必须狠下心肠。
胤禟站在一旁，看着妻子强忍悲痛、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地为女儿“上枷锁”，看着女儿在睡梦中因不适而蹙起的小眉头，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股熊熊怒火在胸腔中燃烧，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将手轻轻搭在塔娜颤抖的肩上，给予无言的支撑。塔娜做完这一切，终于虚脱般靠在胤禟身上，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低低响起。
“爷……我们的乌灵珠……她还那么小……就要受这样的罪……” 塔娜的声音支离破碎，“是谁……究竟是谁这么狠毒！用这样阴损的法子害一个孩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点泪水，只剩下冰封的恨意与狼一般的凶光。平日里爽朗明艳的蒙古格格，此刻仿佛化身为守护幼崽的母狼，獠牙尽显。
胤禟紧紧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塔娜，你放心。乌灵珠是我们的命，她受的苦，流的泪，我都会千万倍讨回来！”
他望向床上被裹住手脚、睡梦中仍不安稳的女儿，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狠戾：“查！一查到底！
不管牵扯到谁，不管背后有多深的水，有多硬的靠山！敢动我胤禟的女儿，就要有承受灭顶之灾的觉悟！
皇阿玛派了人，我们自己的人也不能闲着。从明日起，府里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全部给我动起来！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包藏祸心的杂碎揪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森寒：“刘太医说，这天花病毒须得近距离接触，或是通过染疫的衣物用具才能传播。
乌灵珠昨日的行程、接触的人、物，已经筛过一遍。现在，重点查昨日宴客的宾客名单，尤其是那些……与我们不算亲近，甚至可能有过节的。
还有，府里近日采买进出的所有物品，尤其是布料、皮毛、玩器这些可能与孩子接触的东西，一件都不能漏！便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找到源头！”
塔娜依偎在丈夫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坚定心跳和话语中滔天的怒意，心中的恐惧与无助渐渐被同仇敌忾的恨意所取代。
她用力点头，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与刚硬：“好！爷，你放手去查，府里和乌灵珠，交给我。害我女儿者，无论上天入地，必叫他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
夫妻二人相拥而立，在幼女的病榻前，许下了最沉重也最决绝的誓言。窗外，夜色依然深沉，但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正在过去。
乌灵珠在药力与父母的守护下，呼吸渐沉，进入了真正的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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