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的余韵尚未散尽,八贝勒府已然换了一番天地。
明慧腹中那块尚未成形的血肉,仿佛一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更似一柄被赋予了无上权威的尚方宝剑。
胤禩的关怀无微不至,流水般的赏赐堆满了正院的库房,他本人更是除却必要的公务应酬,几乎将所有闲暇都耗在了正院,那份刻意营造的温柔体贴,让明慧恍惚觉得,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对她百依百顺的八哥,又回来了。
下人们最是敏锐,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已刻入骨髓。原本因李佳氏入府、明慧失宠而有些蠢蠢欲动、暗中向侧院示好的管事、嬷嬷们,此刻忙不迭地调转船头,谄媚的嘴脸比正院的炭火还要灼热。
“福晋真是洪福齐天!这一胎定是位健壮的小阿哥!”
“可不是么,瞧咱们爷这重视的劲儿,日日都要问上几遍福晋的饮食起居,这份心意,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侧院那位?嗐,不过是皇上赐下来的摆设罢了,哪能跟福晋您比?福晋怀的可是嫡出的皇孙,金贵着呢!”
这些奉承话,明慧照单全收,心中那份因怀孕而极度膨胀的掌控欲与骄矜,如同浸了油的藤蔓,疯狂滋长。
正院的声势如烈火烹油,而与之相邻的侧院,却骤然陷入了令人心悸的冷寂。
李佳氏仿佛一夜间成了透明人,胤禩再未踏足,连她院中的份例,都在管事们“不经意”的拖延与克扣下,变得粗糙敷衍。
下人们私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窃窃私语:“李主子……怕是真的要废了。”
他们只猜到了表面的结局,却未曾料到,这“废”的过程,竟是如此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
正院,寝室内暖香袭人,地龙烧得人微微发汗。明慧半倚在铺着柔软紫貂皮的贵妃榻上,由着丫鬟用玉轮为她滚面。
她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翻腾的却不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而是一种混合着得意、焦虑与亟待发泄的躁动。
胤禩的温柔回来了,下人的敬畏回来了,可那个碍眼的李佳氏,还好好地待在侧院!
虽然如今老实待在院子里不走动,但“侧福晋”的名分还在,那张年轻的脸还在,万一……万一哪天爷又想起她呢?万一她日后也怀上了呢?
不!绝不允许!
一个清晰而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蛇吐信,在她心中嘶嘶作响。她要的,不是一时的冷落,而是永久的、彻底的清除!
她要李佳氏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从身到心,都烂在那座侧院里!
“翡翠,” 明慧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去,把王嬷嬷和赵嬷嬷叫来。还有,让小厨房照我昨日说的方子,把药煎上,用那只青花海碗。”
翡翠手微微一抖,玉轮险些脱手,她连忙稳住了,低声应道:“是,福晋。”
不多时,两位在安郡王府就跟随着明慧、手段狠厉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垂手听命。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苦涩古怪的药味。
辰时三刻,李佳氏如同过去几日一样,准时来到正院请安。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旗袍,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脂粉未施,极力将自己装扮得朴素低调,毫无威胁。
踏入温暖却弥漫着无形压力的正厅,她敛衽行礼,声音轻柔:“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明慧没有立刻叫起,而是慢悠悠地用完了一盏冰糖炖燕窝,又拿起小银剪,精心修剪着一盆水仙花的枯叶。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佳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腿脚渐渐发酸,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明慧放下了银剪,接过玳瑁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掀了掀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李佳氏低垂的脸。
“李妹妹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这几日,在自己院子里,过得可还舒心?”
李佳氏心头一紧,愈发恭敬:“托福晋的福,妾身一切安好。福晋怀有身孕,乃天大的喜事,妾身日日为福晋和小阿哥祈福,不敢懈怠。”
“祈福?” 明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妹妹有心了。不过呢,光嘴上祈福,怕是诚意不够。”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这胎,怀得金贵,太医千叮万嘱,头三个月最是要紧,需得绝对的清静,不能见腌臜人,不能听晦气话,更不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佳氏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珠子砸在地上:“所以,从今儿起,李妹妹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那院子里,‘静养’吧!
晨昏定省,免了!爷那边……你更该识趣些,能躲多远躲多远,别在爷跟前晃悠,惹了爷心烦,再带些不干净的气息过来,惊了我的胎气!
你那院子,往后也给我看紧点,里头的人,没事少出来蹦跶,外头的人,没事也不许进去!缺什么短什么,自然会有人按‘规矩’给你送去。听明白了吗?”
这一番话,不仅是要将她彻底禁足,更是要剥夺她作为侧福晋所有的体面、自由和希望,形同打入冷宫,守活寡!
李佳氏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可以忍受刁难,可以忍受暂时的冷落,但她无法接受这样毫无理由、近乎侮辱的永久性判决!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忍!
若今日认了,她这辈子就算完了,在这府里将活得比最低等的奴才还要不如,还要屈辱!
一股不甘的血气直冲头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倔强与绝望,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福晋明鉴!妾身自入府以来,战战兢兢,恪守本分,从未有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敢有丝毫冒犯!
福晋有孕,妾身心底亦是欢喜,日夜祷祝上苍保佑福晋与小阿哥平安顺遂!福晋要静养,妾身自当退避三舍,绝不敢扰了福晋清静!
可……可福晋要妾身连向爷请安问好的规矩都废了,连院门都不能出……这、这于礼不合,于情难堪!
妾身……妾身实在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此严惩!求福晋开恩!”
“于礼不合?于情难堪?” 明慧等的就是她这番“顶撞”!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黄花梨小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厉声喝道:“李佳氏!你好大的狗胆!本福晋怀的,是八爷的嫡子,是大清的皇孙!金枝玉叶,何等贵重!为了确保皇嗣万无一失,让你避讳些,你竟敢推三阻四,巧言令色,质问本福晋?!你这是对正室不敬,对皇嗣不恭,其心可诛!”
她眼中凶光毕露,再无半分遮掩,厉声道:“来人!给我按住这个不知尊卑、意图冲撞皇嗣的贱人!”
早就候在屏风后的王、赵两位嬷嬷如同饿虎扑食,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狠狠扭住李佳氏的胳膊,将她脸朝下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李佳氏带来的贴身丫鬟小菊惊呼一声想扑上来,立刻被另一个婆子捂住嘴,反剪双手押到墙角。
“福晋!您不能这样!妾身冤枉!妾身要见爷!爷!爷您救救妾身——!” 李佳氏拼命挣扎,发髻散乱,珠钗掉落,泪水混合着地面的灰尘糊了满脸,嘶声哭喊。
“见爷?等你喝了这碗‘安神定魂汤’,好好醒醒脑子,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之后再说吧!” 明慧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笑容,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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