孢子风暴后的苏醒,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挥之不去的、如同宿醉般的恶心感。紫色荧光和诡异幻象的记忆碎片,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不断闪回,带来生理与心理的双重不适。
最先挣扎着爬起来的是陆景行。他甩了甩昏沉的头,检查其他人的状况。苏晴和艾拉都还昏迷着,但呼吸平稳。林锐侧躺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抽动。最让人揪心的是林悦,她蜷缩在水潭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不时轻微颤抖,仿佛仍在承受着无形冲击的余波。
陆景行强忍着不适,取来水,逐一唤醒众人。林锐醒来后第一时间扑向林悦,确认她还有呼吸和心跳,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苏晴和艾拉也相继苏醒,她们的症状类似,头痛欲裂,对昨夜幻象的记忆模糊而混乱,只记得光怪陆离的画面和令人崩溃的低语。
“那些孢子……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艾拉按着太阳穴,声音虚弱但思路清晰,“它们携带信息素和精神投射能力……是一种高度特化的信息载体,或者说,生物数据存储单元。设计目的明确:在特定条件下释放,与具备感知能力的个体建立信息传输……或者说,单向灌输。”
“它们想告诉我们什么?那些画面……”苏晴心有余悸。
“不清楚。信息过于庞杂,而且结构非人,我们的意识无法有效解析,强行接收只会导致混乱和损伤。”艾拉看向依旧昏迷的林悦,“但小悦……她的‘协调’能力和特殊的意识结构,可能让她被动地解析、甚至‘理解’了部分信息。她最后说的那些话……”
“高原……‘眼睛’……等着被唤醒……”林锐低声重复着妹妹昏迷前的呓语,眼神锐利地看向西北方向,那片地平线上隐隐起伏的、更加高耸的阴影,“她想让我们去那里。”
“也可能是孢子信息诱发的误导,或者陷阱。”陆景行冷静分析,“但我们留在这里同样危险。孢子的源头可能还在附近,而且小悦的状态……”他看着林悦,女孩在昏迷中依旧眉头紧蹙,仿佛被困在某种无法挣脱的梦境里,“她的能力与这些信息纠缠太深。如果不去弄清楚,下一次她可能就无法从这种冲击中恢复过来了。”
这几乎不是选择。他们必须前往高原,去探寻孢子信息指向的那个目标,无论是为了寻找可能的答案,还是为了林悦的安危。
决定已下,剩下的就是准备。但他们几乎没有时间从容准备。孢子的影响让每个人都状态不佳,“逐光号”的修复进度也因这场意外而中断。更糟的是,艾拉发现,那些紫色孢子的残留微粒,对营地内一些尚未完全损坏的电子设备造成了缓慢的、类似生物腐蚀的侵蚀。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看似宁静,实则隐藏着诡异危险的绿洲。
简单收拾了必需的物资、武器和有限的工具药品,将依旧昏迷的林悦小心固定在简易担架上后,他们放弃了暂时无法完全修复的“逐光号”,选择了徒步。车辆目标太大,且机动性在复杂地形下受限。徒步虽然危险,但更隐蔽,也更灵活。他们将“逐光号”藏入古河道更深处一个干燥的洞穴,并设置了简易的警报和伪装,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取用。
临行前,艾拉采集了少量孢子和菌类的样本,封存在特制的隔离容器中。这些“生物信息载体”本身,或许就是珍贵的研究对象。
背负着生存的重担和对未知的恐惧,一行人离开了短暂的庇护所,向着西北高原,踏上了更加艰难的道路。
路途的艰险超乎想象。离开了古河道相对平缓的地带后,地表迅速变得崎岖。风化严重、遍布锋利碎石的山丘连绵不绝,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骨骼的硅化木和奇形怪状的岩石随处可见。空气中游离辐射指数虽然不算极高,却带有一种令人不安的、低沉的“嗡鸣”感,仿佛大地本身在发出某种不协调的振动。
更诡异的是环境中的生命迹象。他们遇到了一些前所未见的变异生物:体表覆盖着晶体鳞片、能在沙地下快速潜行的蛇形生物;成群结队、散发着微光、似乎以辐射为食的飞虫;甚至有一次,远远看到了一头体型堪比旧时代大象、背部生长着巨大发光蕈类、行动缓慢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巨兽。它们大多没有主动攻击,只是用冰冷的、非人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仿佛在评估,又仿佛只是漠然。
林悦在出发半天后终于苏醒。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但深处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疏离感。她对之前孢子风暴的记忆似乎很清晰,但不愿多谈,只是确认了高原和“眼睛”的指向。她对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常常能提前发现隐藏的辐射源、危险的生物巢穴,甚至一些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流动痕迹。她的指引,成了这支疲惫队伍在复杂地形中前进的唯一可靠导航。
但她与团队的交流也在减少。大部分时间,她沉默地走在队伍中间,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只有当她的感知预警到具体危险时,才会用简短的话语提醒。林锐试图和她说话,询问她的感受,她大多只是摇头或给予极其简短的回答。那种属于“妹妹”的依赖和亲密感,正在被一种更加独立、更加……非人的气质所取代。陆景行和艾拉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心中忧虑更甚,却无计可施。
第三天,他们接近了高原的边缘。地势陡然拔高,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东西走向的裂谷,如同大地上一条狰狞的伤疤。裂谷对岸,就是那片他们一直仰望的、更加高耸、颜色深暗的高原台地。裂谷宽度超过百米,深度难以估测,谷底弥漫着浓厚的、泛着淡淡硫磺味的雾气,隐约可见扭曲的植物和闪烁着诡异光泽的岩壁。
“要过去,必须找到桥梁,或者绕路。”陆景行观察着裂谷两侧,目力所及,没有任何天然或人造桥梁的痕迹。绕路?裂谷似乎望不到尽头。
林悦走到裂谷边缘,低头看着下方翻滚的雾气。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许久,她指向裂谷下方,某个雾气相对稀薄的方向。
“下面……有东西。不是活的……但……有能量流动。像是一条……路?”
“路?在谷底?”林锐皱眉。
“去看看。”陆景行当机立断。与其在未知长度的裂谷边缘徒劳寻找跨越点,不如探查一下林悦感知到的线索。
他们找到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谷壁陡峭湿滑,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尖锐的岩石。下降的过程极其缓慢而危险,每个人都必须全神贯注。
下降了大约五十米后,雾气更加浓重,能见度降至不足十米。空气潮湿闷热,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腐烂植物的味道。林悦的感知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她不时停下,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在众人疲惫不堪,考虑是否撤回时,走在最前面的陆景行,脚下突然一空!
“小心!”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身体就顺着一个隐蔽的、被藤蔓和碎石掩盖的洞口滑落下去!
“陆队!”林锐和苏晴大惊,急忙上前。
洞口不大,倾斜向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传来陆景行滑落的声音和石块滚落的回响。
“我没事!”下方传来陆景行的声音,有些沉闷,但还算稳定,“下面……好像有个通道!”
众人略微松了口气。艾拉从背包里取出照明棒,折亮后扔了下去。照明棒的光芒照亮了下方: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但有人工修葺痕迹的隧道入口!洞口边缘有明显工具开凿的痕迹,还有锈蚀的金属支架残留。
“是人工开凿的!可能通向谷底,或者对岸!”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他们依次滑下洞口。隧道内部潮湿阴暗,地面湿滑,布满了淤泥和不知名的菌类。空气更加污浊,但那种硫磺味中,开始混杂着一丝……微弱的、类似信风城能量结晶的、但又更加驳杂不稳定的能量气息?
林悦一进入隧道,身体就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抱住了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好多……声音……很杂……很乱……在这里面……”她低声说,指向隧道深处,“能量……像……坏掉的血管……在乱流……”
但她也指向同一个方向:“‘眼睛’……在那边……更近了……”
隧道,似乎就是通往目标的途径,尽管它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们点亮了更多的照明工具,谨慎地向隧道深处进发。隧道蜿蜒曲折,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通过。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模糊的壁画和无法辨认的符号,风格粗犷原始,但与他们在废土其他地方见到的任何遗迹风格都不同,更像是某种更古老、甚至可能更……“非人”的文明留下的痕迹。
能量气息越来越浓。空气中开始飘浮着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能量尘埃,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艾拉的便携探测器发出了警告:能量辐射水平在稳步升高,且波动极不稳定。
他们在一个相对宽阔的洞窟中,遭遇了进入隧道后的第一波攻击。
攻击者是从洞窟顶部垂下的、如同藤蔓般的生物——或者说,能量聚合体。它们呈半透明的暗红色,内部流淌着岩浆般的光泽,末端尖锐如刺。当照明光扫过时,它们骤然苏醒,如同被激怒的蛇群,从四面八方弹射而来!
“小心!”林锐挥动手中的合金砍刀,斩断了几根袭来的“触须”。触须断裂处喷溅出炽热的、带着腐蚀性的能量液,落在地面嗤嗤作响。
陆景行和苏晴用枪械射击,子弹穿过半透明的躯体,效果有限,只能短暂打断其行动。艾拉则尝试用改装过的电击器,高压电流似乎能让这些能量生物短暂麻痹。
林悦没有战斗,她站在众人中间,脸色苍白,眼神却死死盯着洞窟深处。那些能量触须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所在的位置,仿佛她身上散发着某种令它们忌惮或困惑的气息。
“它们在保护……后面的东西……”林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我能感觉到……‘眼睛’……就在不远了……但它很……‘生气’?或者……‘害怕’?”
战斗激烈而短暂。这些能量触须攻击性强,但似乎缺乏更高的智能,在众人配合下被逐渐清除。洞窟地面留下了大片焦黑和腐蚀的痕迹。
穿过这个洞窟,隧道开始向上倾斜。能量波动变得更加剧烈和不稳定,空气中漂浮的能量尘埃几乎形成了光雾,阻碍着视线。隧道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人工痕迹,甚至能看到镶嵌在墙壁里的、早已失效的能量导管和结晶阵列残骸。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天然隧道,而是一处被改造、被利用过的古老通道,其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通往那个被称为“眼睛”的存在。
终于,在攀爬了一段陡峭的斜坡后,前方出现了光亮——不是照明工具的光,而是从上方透下来的、带着奇异色彩的天光。
他们爬出隧道出口,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裂谷对面的高原崖壁上一个巨大的凹陷平台,或者说,一个被掏空的山腹内部。平台中央,有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深不见底的圆形竖井,竖井边缘是光滑的、非自然形成的晶体化岩石。竖井上方没有封顶,直接通向高原的天空,但那天空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暗紫色和深蓝色漩涡,漩涡中心,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下方。
而竖井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井壁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闪烁着各种不稳定光芒的能量结晶——幽蓝、暗红、惨绿、浑浊的黄……它们像是被强行嵌入岩层,又像是从岩层中自行生长出来的肿瘤,散发出混乱、强大、彼此冲突的能量场。这些能量场在竖井中交织、碰撞、湮灭,形成肉眼可见的能量湍流和闪电,发出低沉的、仿佛大地哀鸣般的轰响。
竖井的底部,在那翻腾的能量光芒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那轮廓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凝固的光和扭曲的空间共同构成的某种……结构。它像一只闭合的、或者损坏的“眼睛”,又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能量反应堆核心,更如同一个通往不可知维度的畸形接口。
仅仅是凝视着它,就感到眼球刺痛,大脑昏沉,仿佛有无数疯狂的念头要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孢子信息中指向的“眼睛”。
但它并非在“等待唤醒”。
它看起来更像是……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极其痛苦的失控状态,或者……濒临崩溃的封印?
而在竖井边缘,靠近隧道出口的这一侧,他们看到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竖井周围,散布着数十具……“尸骸”。
它们大多已经严重晶化、碳化,或者被能量侵蚀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生前的形态。但从少数残留的骨骼和装备碎片看,它们属于不同时期、不同群体的人类——有穿着旧时代探险服或科研服的,有披着简陋兽皮手持原始武器的,甚至还有几具残留着“协调者”特征晶化组织的。
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距离这个“眼睛”如此之近的地方。
而在这些尸骸中间,散落着一些明显不属于人类文明的造物碎片:断裂的能量导管、破碎的晶体面板、扭曲的金属构件,上面镌刻着与信风城遗迹、与外星协议相关的几何纹路。
这里,像是一个献祭场,又像是一个失败的实验现场,或者……一个残酷的战场遗迹。
孢子信息引导他们来到的,并非一个藏有宝藏或答案的圣地,而是一个充满死亡、失控能量和未解之谜的……绝地。
林悦怔怔地望着那翻腾的能量竖井和其中的“眼睛”,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次,她眼中没有浮现星光,只有最深切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悸动。
“它……它在‘哭’……”她喃喃道,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不……不是哭……是……‘痛’……好痛……”
她指向那些散落在井边的、属于不同时代人类的尸骸,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他们……他们都想……‘修好’它……或者……‘关上’它……但是……都失败了……”
“它……快要……‘坏掉’了……”
“如果它彻底坏掉……这里……所有东西……都会……‘消失’……”
她转过头,用那双盈满泪水、却燃烧着某种奇异决心的眼睛,看向陆景行、林锐、艾拉和苏晴,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在它……把我们也‘吞掉’之前。”
话音落下,竖井中狂暴的能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道混杂着数种颜色的、极其粗大的能量闪电猛然窜出,击打在竖井边缘的晶体岩壁上,炸开漫天飞舞的、危险的能量碎屑!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整个平台都在剧烈摇晃!
蛰伏与呼唤的尽头,是裂谷的边缘,也是毁灭与拯救的悬崖。
他们没有退路,只有直面这只“哭泣”的、濒临崩溃的“眼睛”。
而代价,或许将比死亡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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