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幽州城的北门,风停了。
那面绣着“赵”字的黑旗,耷拉在旗杆上,死气沉沉。
城门大开。
没有迎接钦差的仪仗,没有净水泼街的排场。
只有赵十郎一个人。
他搬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在城门口,手里把玩着两颗铁核桃。
咔嚓。咔嚓。
声音在空旷的门洞里回荡,听得人牙酸。
百步之外。
一辆挂着明黄流苏的马车停在那儿。
拉车的不是马,是人。
八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每人脖子上套着项圈,像牲口一样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车帘掀开。
一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伸出来,捏着一块绣花手帕,捂在鼻端。
“咱家这鞋,可是蜀锦贡缎。”
声音尖细,像是用指甲去划琉璃瓦,刺得人耳膜生疼。
“这幽州的地界,脏。”
刘瑾下了车。
他没踩地。
脚尖在一名趴着的汉子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荡了出去。
这一手轻功,叫“踏雪无痕”。
落地无声。
他站在离赵十郎十步远的地方。
一身大红蟒袍,胸前绣着张牙舞爪的团龙,那龙没有眼睛,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赵侯爷。”
刘瑾捏着兰花指,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
“咱家大老远地带着皇上的恩典来,你就在这坐着?”
“这就是你们赵家的规矩?”
赵十郎没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的规矩。”
他捏碎了手里的半颗核桃仁,扔进嘴里。
“进了这幽州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至于你这只断了根的……”
赵十郎抬起头。
那双眸子里,全是戏谑。
“算是个什么东西?”
静。
死一般的静。
刘瑾身后的那队神机营火枪手,呼吸都停滞了。
敢这么跟九千岁说话的人,坟头草都换了三茬了。
刘瑾没生气。
他反而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好。”
“好一张利嘴。”
“咱家在宫里听人说,赵十郎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突然抬手。
啪。
一声脆响。
不是打在赵十郎脸上。
而是打在空气里。
随着这声响指,两名东厂番子从马车后面拖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身紫色的夜行衣,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赵十郎认得那身段。
阮拂云。
那个号称千面妖姬的七嫂。
此刻却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手脚都被特制的牛筋绳捆着,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赵十郎手里的动作停了。
核桃在掌心不动了。
“七嫂……”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刘公公这是何意?”
“送礼?”
“这女人虽有几分姿色,但看着像是被人玩坏了的,本侯爷嫌脏。”
呜——!
地上的阮拂云猛地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此刻全是震惊和绝望。
她不信。
那个昨晚还抱着她说“随你挑”的男人,会说出这种话。
刘瑾盯着赵十郎的脸。
想从那张冷漠的面皮上找出一丝破绽。
没找到。
“赵侯爷真不认识?”
刘瑾走到阮拂云身边,用那双蜀锦贡缎的鞋尖,挑起她的下巴。
“这可是听风楼的少楼主。”
“咱家听说,她最近可是赵侯爷床上的常客。”
“怎么?”
“穿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噗嗤。
刘瑾手里突然多了一根金针。
毫无征兆地扎进阮拂云的肩膀。
剧痛。
阮拂云的身子猛地弓起,额头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却发不出声音。
“这一针,扎的是‘肩井穴’。”
刘瑾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针尾。
“半个时辰后,这条胳膊就会废掉。”
“赵侯爷。”
“咱家再问一遍。”
“这圣旨,你是接,还是不接?”
赵十郎看着那根颤动的金针。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但他不能动。
更不能乱。
高手过招,比的就是谁更狠。
谁先露了怯,谁就输了。
“接。”
赵十郎站起身。
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皇上的恩典,哪有不接的道理。”
“不过……”
他指了指身后的城门洞。
“这城门口风大,怕吹坏了圣旨。”
“请公公移步。”
“咱们在里面,摆香案,行大礼。”
刘瑾眯起眼。
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
那是城门和内城之间的一小块封闭区域,四面高墙。
“怎么?”
赵十郎挑衅地扬起下巴。
“名震天下的九千岁,怕我这一介武夫?”
激将法。
很拙劣。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拙劣的激将法往往最管用。
刘瑾是暗劲巅峰,半只脚踏进化境期的人物。
在他眼里,赵十郎不过是个刚摸到暗劲门槛的毛头小子。
杀他,如杀鸡。
“怕?”
刘瑾拔出金针。
随手在阮拂云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
“咱家这辈子,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他一脚踢在阮拂云的腰上。
“带上这个贱人。”
“咱家倒要看看,你这,卖的是什么药。”
……
轰隆隆——
千斤重的断龙石落下。
瓮城,封死了。
四面高墙耸立,只留头顶一方狭窄的天空。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阴冷。
压抑。
这里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刘瑾站在中央。
他没看四周那些黑洞洞的射击孔,也没看脚下那些松动的石板。
他只看着赵十郎。
“赵侯爷。”
“门关了。”
“戏也该收场了。”
刘瑾把手里的圣旨往地上一扔。
那卷象征着皇权的黄绸布,滚落在尘土里。
“咱家不要你的跪。”
“咱家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
人已消失。
快。
快到超出了肉眼的捕捉极限。
赵十郎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一股阴寒至极的劲风直逼咽喉。
那是刘瑾的成名绝技——葵花拂穴手。
中者,经脉尽断。
赵十郎只能极力施展迷踪步。
同时。
右手探出。
他拼着咽喉受伤的风险,也要抓住刘瑾的手腕。
只要抓住了,就是近身肉搏。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才有发挥的余地。
噗!
指尖入肉。
刘瑾的手指擦过赵十郎的脖颈,带起一串血珠。
差一分。
就割断了大动脉。
但赵十郎的手,也扣住了刘瑾的手腕。
如同铁钳。
“抓住了!”
赵十郎狞笑。
内劲爆发。
想要折断这只手。
但他错了。
刘瑾的手腕滑得像条泥鳅,更像是没有骨头。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柔劲。
化骨绵掌?
赵十郎心中警铃大作。
还没等他变招。
刘瑾的手臂突然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指尖一弹。
咻咻咻!
三枚泛着蓝光的绣花针,从袖射出。
这么近的距离。
避无可避。
赵十郎只能硬抗。
他猛地侧身,避开要害。
噗噗噗。
三枚针。
一枚扎进左肩,一枚扎进大腿,还有一枚……
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入了身后的石墙。
入石三分。
“啊——!”
赵十郎发出一声闷哼。
左肩瞬间麻木。
毒!
而且是剧毒!
“啧啧啧。”
刘瑾飘然后退,落在三丈之外。
他嫌弃地拍了拍袖子,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赵侯爷这身皮肉,倒是结实。”
“可惜。”
“中了咱家的‘三尸脑神针’。”
“不出三刻,你就会全身溃烂,化为一滩脓血。”
刘瑾捂着嘴笑。
那笑声在瓮城里回荡,如同鬼哭。
角落里。
被扔在地上的阮拂云,拼命地挣扎着。
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土,流成了泥汤。
她想喊。
想让赵十郎快跑。
可嘴里的核桃堵得死死的。
赵十郎半跪在地上。
左肩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喘着粗气。
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阉人。
“跑?”
“老子为什么要跑?”
赵十郎突然笑了。
他伸手。
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那是沈知微做的“震天雷”。
也是这瓮城里,唯一的解药。
“刘公公。”
“你听说过……”
“掌心雷吗?”
刘瑾一愣。
掌心雷?
那是道士骗人的把戏。
这赵十郎莫不是毒气攻心,傻了?
“装神弄鬼。”
刘瑾冷哼一声。
身形再动。
这一次。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必须要快。
迟则生变。
“死!”
红影如电。
直扑赵十郎的天灵盖。
就在这一瞬间。
赵十郎动了。
他没有躲。
也没有迎击。
而是猛地一拍身边的墙壁。
咔嚓。
机括声响。
他脚下的石板突然翻转。
整个人瞬间掉进了下面的暗道。
刘瑾扑了个空。
“不好!”
他反应极快。
脚尖一点,就要借力腾空,跳出这个诡异的陷阱。
晚了。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
头顶上。
四面墙壁的射击孔同时打开。
不是箭。
是一个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像下雨一样。
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足足有三十个。
每一个上面,都冒着滋滋作响的青烟。
那是死神的倒计时。
刘瑾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是什么?
暗器?
这么多?
刘瑾本能地运起护体罡气。
暗劲巅峰的内力,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墙。
一般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但他不知道。
这世上。
有一种力量。
叫物理。
叫化学。
叫爆炸。
“轰——!!!”
第一声巨响。
在刘瑾的脚边炸开。
气浪裹挟着铁钉和碎瓷片,狠狠地撞击在他的护体气墙上。
气墙晃了晃。
没破。
刘瑾心中大定。
不过如此。
但这只是开始。
“轰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连成了一片。
狭窄的瓮城,瞬间变成了炼狱。
冲击波在四面墙壁之间来回激荡,叠加,放大。
空气被撕裂。
声音被吞噬。
刘瑾的护体气墙,就像是狂风中的肥皂泡。
啪。
碎了。
紧接着。
是火光。
是高温。
是无数细小的、锋利的、带着巨大动能的弹片。
它们无视了刘瑾那引以为傲的轻功,无视了他那修炼了五十年的内力。
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把那身大红蟒袍,炸成了乞丐装。
把那具保养得比女人还嫩的身体,炸成了马蜂窝。
“啊——!!!”
凄厉的惨叫声,只持续了半秒。
就被淹没在滚滚硝烟之中。
……
暗道里。
赵十郎靠在墙壁上。
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捂着左肩。
那里已经没有知觉了。
毒气正在顺着经脉往上爬。
但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真理。”
“这他娘的……”
“才叫真理。”
上面的爆炸声停了。
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赵十郎咬着牙。
推开暗道的出口。
爬了上去。
瓮城里。
一片狼藉。
地上全是碎石和焦土。
中间。
躺着一团红色的烂肉。
没死。
暗劲巅峰的生命力,强悍得令人发指。
刘瑾还在动。
他的一条腿没了。
一只手也没了。
脸上全是血和灰,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皮,被炸开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
他还在往外爬。
手指抠着地上的石缝。
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妖……妖法……”
赵十郎走过去。
脚步有些踉跄。
他手里提着那把从骨都侯那里抢来的弯刀。
刀尖拖在地上。
划出一道火星。
“妖法?”
赵十郎一脚踩在刘瑾那只还在蠕动的手上。
用力。
碾压。
“啊——!”
刘瑾惨叫。
声音沙哑,像是破风箱。
“这是科学。”
赵十郎举起刀。
逆着光。
他的身影在刘瑾模糊的视线里,宛如魔神。
“刘公公。”
“下辈子投胎。”
“记得多读点书。”
“别光练武。”
噗。
手起刀落。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尘埃。
那双细长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死不瞑目。
九千岁。
大胤朝最有权势的太监。
就这么死在了一堆土制炸弹手里。
死得憋屈。
死得窝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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