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里没声了。
只有烟。
呛人的黄烟,混着熟肉的焦糊味,还有硫磺那股子刺鼻的酸劲儿,在四面高墙里打转。
赵十郎没看那一地的碎渣。
他提着刀,左脚拖在地上,一步一蹭地挪到墙角。
那里缩着个人。
阮拂云。
这位平日里把幽州男人魂都勾走的七嫂,这会儿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紫色的夜行衣炸成了布条,露在外面的皮肉青一块紫一块。
她没哭。
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在抖。
骨头缝里都在抖。
她是听风楼的少楼主,眼界高,所以她比谁都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刘瑾。
那个半只脚踏进“陆地神仙”境的老怪物。
那个一身护体罡气连床弩都能震碎的活阎王。
就在刚才。
没了。
被赵十郎用一堆不起眼的铁疙瘩,在这口“棺材”里,活活炸成了灰。
这不是杀人。
这是屠神。
“吓傻了?”
赵十郎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锈。
左边脖颈上,几条黑线像蜈蚣一样往脸上爬。
那是毒。
也是命。
但他脸上没半点痛苦,反而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不正经的笑。
他把刀归鞘。
单手解开阮拂云身上的牛筋绳。
动作很慢。
指尖冰凉。
“七嫂。”
赵十郎喊了一声。
阮拂云猛地一激灵。
那双空洞的桃花眼慢慢有了焦距,死死盯着赵十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官……官人?”
嗓子劈了。
难听得像破锣。
“是我。”
赵十郎扯掉她嘴里的布条,拇指在她嘴角那处淤青上蹭了蹭。
“没事了。”
“那老狗死了。”
“连拼都拼不起来那种。”
阮拂云身子一软。
整个人像滩泥一样瘫在赵十郎怀里。
也不管那一身的血污,也不管那是不是小叔子。
她只想找个热乎地儿。
确认自己还没变成鬼。
“他……他是刘瑾啊……”
阮拂云抓着赵十郎的衣襟,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我知道。”
赵十郎任由她抓着。
左肩已经没知觉了,那是好事,说明疼劲儿过去了。
“我……我试过他……”
阮拂云语无伦次,牙齿磕得哒哒响。
“我刚放信鸽,他就到了。”
“我连刀都没拔出来。”
“那是暗劲巅峰……那是把势练到了骨髓里的人……”
“这种人……怎么会死?”
阮拂云抬起头。
看着赵十郎。
像看个疯子。
更像看个怪物。
“你怎么敢跟他动手?”
“不动手怎么办?”
赵十郎笑了。
笑得有些邪性。
“跪下来喊他干爹?”
“还是把你洗干净了送给他,让他带回去剥皮做灯笼?”
他摇摇头。
眼神里透着股子狠戾。
“七嫂。”
“记住了。”
“这世上没什么神仙。”
“只要是肉体凡胎,就怕菜刀。”
“更何况……”
赵十郎指了指周围焦黑的墙壁。
“这是科学。”
“也就是……天罚。”
在这个时代,跟她讲物理压强,讲冲击波叠加,那是对牛弹琴。
不如就让她以为是妖法。
是只属于他赵十郎的妖法。
“腿还能动吗?”
赵十郎问。
阮拂云试了一下。
钻心的疼。
腰椎像是断了。
她摇摇头,眼眶红了,那股子媚意混着委屈,又活泛起来了。
“废了。”
“动不了。”
赵十郎叹了口气。
这女人。
刚才还吓得半死,这会儿确认安全了,又开始拿捏那股子狐媚劲儿。
这是试探。
试探他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要不要她这个累赘。
“上来。”
赵十郎转过身。
半蹲。
把完好的右背留给她。
“背你。”
阮拂云愣住。
这可是军营重地。
出去就是几千双眼睛。
叔嫂背着走,这要被那些老学究看见,脊梁骨都得戳断。
“愣着干什么?”
赵十郎回头,眉头一挑。
“这会儿知道讲规矩了?”
“刚才在我房里坐我腿上的时候,我看你也没把规矩当回事。”
阮拂云脸一热。
啐了一口。
“死相。”
她伸出手。
环住赵十郎的脖子。
贴了上去。
软。
热。
哪怕隔着血衣,也能感觉到那惊人的弹性。
赵十郎没心思享受这艳福。
左半边身子已经开始发木,毒气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钻。
他得撑住。
至少在见到蒙统,见到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之前。
他这根脊梁骨,不能弯。
他是这幽州的天。
天要是塌了。
这刚聚起来的一口心气儿,就散了。
“抓紧了。”
赵十郎咬牙。
猛地起身。
背着阮拂云。
一步。
一步。
走向那扇透着光的城门。
……
议事厅。
死一般的寂静。
蒙统在大厅里转圈,牛皮战靴把地砖踩得啪啪响。
他慌。
刚才那一阵动静,连议事厅的房梁都震落下灰来。
那是瓮城方向。
侯爷一个人在那儿。
“还没信儿吗?”
蒙统吼了一嗓子。
门口亲兵哆嗦了一下:“没……没动静,瓮城门还关着。”
“废物!”
蒙统手按剑柄。
等不了了。
若是侯爷折在里面,明天这幽州城就得改姓。
“点兵!”
“随老子去……”
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
那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赵十郎。
一身黑衣炸成了乞丐装,左半边身子像是从墨汁里捞出来的,黑得发紫。
但他站得笔直。
像杆枪。
背上还背着个女人。
阮拂云。
“侯爷!”
蒙统大喜,几步冲上去。
却在三步外猛地刹住。
他闻到了。
那股子浓烈的血腥味,还有赵十郎身上那股子要把人冻僵的杀气。
“怎么?”
赵十郎把阮拂云放在太师椅上。
身子晃了晃。
没倒。
单手撑住桌案。
稳住了。
“以为老子死了?”
“末将不敢!”
蒙统单膝跪地,眼圈发红。
“末将只是担心那监军……”
“担心他太强?”
赵十郎笑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还在滴血的布包。
往桌上一扔。
“蒙统。”
“你也算是老江湖了。”
“来看看。”
“认不认得这张脸。”
布包散开。
露出一颗面目全非的人头。
半边脸炸烂了。
但另外半边,惨白,无须,还有那个标志性的、大内总管才能梳的高髻。
蒙统只看了一眼。
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
僵在那儿。
那是……
那是……
“九……九千岁?!”
蒙统的声音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赵十郎。
眼神变了。
从敬畏,变成了看神魔的恐惧。
“这……这是刘瑾?!”
“那个刘瑾?!”
蒙统脑子嗡嗡作响。
刘瑾是谁?
那是大胤朝武道的天花板。
传闻此人童子功大成,罡气护体,曾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身上连滴血都不沾。
有人说,他已经是半步神仙。
这样的人。
死了?
死在这幽州城的瓮城里?
死在自家侯爷手里?
“怎么?”
“不像?”
赵十郎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
扔在地上。
当啷一声脆响。
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蒙统浑身一颤。
真的。
这牌子做不得假。
真的是刘瑾。
“嘶——”
蒙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可怕了。
自家侯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那可是半步宗师啊!
就算是几千铁骑围攻,也未必能留得住他。
可现在……
变成了一块烂肉。
“他……他带了多少人?”
蒙统下意识地问。
他以为是一场血战,一场伏击。
“一个。”
阮拂云的声音从椅子上传来。
她脸色苍白,但看着赵十郎的眼神,亮得像火。
“他就一个人进来的。”
“侯爷……”
“一个人,把他宰了。”
轰!
蒙统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单杀。
竟然是单杀。
这战绩要是传出去,足以把整个天下的武林高手吓尿裤子。
这哪里是镇北侯。
这分明是活阎王转世。
“行了。”
赵十郎摆摆手。
视线开始模糊了。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把这脑袋挂出去。”
“挂在南门。”
“最高的地方。”
赵十郎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钉在蒙统的心口上。
“告诉王甫。”
“告诉朝廷。”
“告诉那些想来幽州打秋风的阿猫阿狗。”
“这就是下场。”
“不管他是九千岁,还是九万岁。”
“进了我赵家的门。”
“是条龙。”
“也得把头给老子留下。”
说完。
赵十郎身子一晃。
撑在桌案上的手,没了力气。
眼前一黑。
向后倒去。
“侯爷——!!!”
蒙统的嘶吼声在耳边炸响。
还有阮拂云那声带着哭腔的“官人”。
赵十郎听不清了。
但在闭眼的那一刻。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投名状。
够分量了。
这天下的水。
终于……
被他搅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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