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秋，沪上的雨下得缠缠绵绵。苏一刚把沈公馆洋行的法文契书译完，就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园丁老周。
老周是沪上商会派来的联络人，和苏一约定好趁夜传递消息——苏一应聘沈墨的双语秘书，本就是受商会委托，核查他洋行的贸易账目是否合规。
“苏秘书，夜里凉，张妈让我给你送碗姜汤。”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趁着廊下灯笼的微光，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悄悄塞进苏一手里。
苏一接过碗，指尖飞快地将纸条攥进掌心，低声道：“多谢老周，也麻烦张妈惦记。”
老周点点头，没多说话，转身提着水壶假装浇花，慢慢走远了。
苏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把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只有短短一行：“留意里昂商号的绸缎交易，账目有出入。”
这和她今天整理契书时发现的问题不谋而合——有几笔和里昂商号的交易，货值写得清楚，可对应的银号交割记录却含糊其辞，既没写清银号名称，也没标注具体日期。
她正看着纸条，门外忽然传来仆役的走动声，还伴着说话：“沈先生今晚要去洋行，让备好车。”
苏一连忙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床底的缝隙里，又端起姜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商会的消息来得正好，她本就打算重点核查里昂商号的往来账目。只是沈墨行事谨慎，账房里的旧账册都锁在铁柜里，平日里轻易不让人碰。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一走到窗边，看着老周的身影消失在紫藤架后，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核查得更小心。
她要做的，就是在日常整理文件时，悄悄留意和里昂商号相关的所有凭证，找出账目不合规的证据。
这场围绕着账册的核查，才刚刚有了头绪。苏一将碗底的姜汤喝尽，指尖还残留着粗瓷碗的温热。她走到桌边，重新摊开白天译好的契书副本，目光落在“里昂商号”四个字上，指尖顺着纸页的纹路轻轻划过。
那些模糊的交割记录，此刻在她眼里更像是刻意抹去的痕迹。她想起白天整理文件时，账房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她问起里昂商号的交割银号，对方只含糊道“都是沈先生亲自经手”，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闪过一道车灯的光柱，刺破雨幕，很快又消失在巷口。是沈墨的汽车驶出去了。
苏一的心轻轻一动。沈墨这个时候去洋行，会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察觉到有人在查里昂商号的账目？
她不敢多想，连忙将契书叠好，塞进衣柜底层的旧衣箱里，又在上面压了几件旗袍。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雨势渐小，巷子里的青石板被冲刷得油亮，廊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光影明明灭灭。整个沈公馆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衬得这秋夜越发幽深。
苏一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坐在床沿。她摸出藏在枕下的一支钢笔，笔尖在掌心轻轻划着——这是商会临行前给她的信物，笔杆里藏着一张极小的字条，写着应急的联络方式。
她原本以为，这场核查不过是整理几份账册，找出些贸易流程上的疏漏，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沈墨的谨慎，账房的讳莫如深，还有里昂商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易……这背后，怕是藏着她还不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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