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章 神器构想
洪荒历，巫妖量劫末，霜降后第十日，寅时末。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悬巢城。
天穹如墨，星辰隐没，唯有东方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那连绵的屋舍轮廓勾勒成沉寂的剪影。寒风自北而来，穿过城市纵横的街道，卷起昨夜未扫净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轻响。
格物院深处，天工阁依旧灯火通明。
顶层静室内，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目光沉静如水。
他身前悬浮着三件物事。
左侧是那卷《大罗突破计划：法则量化工程》银色竹简，在晨光微熹中流转着理性的辉光；居中是从金鹏处得来的灰色石片，表面古老符号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出微弱的空间波动；右侧则是新绘制的一幅立体设计图——以神念凝成的光纹在空中交织，勾勒出一个精密复杂的仪器雏形。
那仪器外形古朴，形如一方玉尺，长约三尺三寸，宽三寸，厚九分。尺身主体以“大巫指骨”为基材，呈暗金之色，表面天然形成细密的巫族战纹，隐隐有苍茫气血流转。尺身中央嵌有一枚鸽卵大小的“混沌晶石”作为能量核心，晶石内部混沌氤氲，仿佛蕴藏着一方微缩宇宙。尺面刻有三千道细若发丝的凹槽，每道凹槽走向皆暗合某种天地法则的运行轨迹，槽底以“星尘砂”混合“虚空晶”粉末填充，构成感知阵列的基础回路。
尺柄处，则预留了两个关键接口。
一者呈太极阴阳鱼状，需融入“太极图残韵”，构建平衡感知模组，用于捕捉法则波动的“静”与“动”、“阴”与“阳”两面。
一者呈四剑交叉之形，需融入“诛仙阵纹”，构建解析切割模组，用于将捕捉到的复合法则波动“切割”成可单独分析的基础分量。
这便是“法则量化仪”的初步构想图——昊将其暂命名为“量天尺”。
取“丈量天地，解析大道”之意。
此刻，这构想图尚停留在理论阶段。许多关键细节仍是虚线，材料需求中的大半尚未到手，炼制工艺更是需要反复推演试验。但框架已成，方向已明。
“是时候了。”
昊低声自语，袖袍一挥。
静室东侧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甬道。甬道两侧镶嵌着荧光石，照亮了通往地底深处的阶梯。他收起三件物事，拾级而下。
阶梯盘旋，深达百丈。
尽头处，是一扇青铜巨门。门高两丈，宽一丈五，表面铸有日月星辰、山川河岳的浮雕，正中是一个复杂的八卦锁盘。此门以“禁神铁”混合“镇魂铜”铸成，可隔绝一切神念探查，门后更是布下了七重复合阵法，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需耗费数日方能强行破开。
昊伸手按在八卦锁盘中心。
锁盘无声旋转，日月星辰浮雕逐一亮起，山川河岳纹路流转生光。三息后，巨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间宽阔的密室。
密室呈圆形，直径约三十丈，穹顶高十丈，镶嵌着三百六十五颗“星辰石”，按周天星斗方位排列，散发着柔和星光。地面铺着墨玉石板，刻有繁复的聚灵与屏蔽阵纹。四周墙壁则是光滑如镜的“观天铜”，此刻映照着室内景象，让空间显得愈发深邃广阔。
此刻，室内已有五人等候。
居首三人，正是人族三祖。
燧人氏依旧是一身赤红战甲，外罩兽皮大氅，古铜肤色在星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他虽静坐，却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周身隐有热浪流转，那是“火师”之道修炼到极致、已触及“火之法则”本源的外显。百年功德加持，他如今已稳固在大罗金仙中期，在格物院中战力仅次于昊与金鹏。
有巢氏则身着灰褐色麻衣，身形魁梧如山，双手粗大，指节分明。他闭目养神，呼吸悠长，每一次吐纳都与脚下地脉产生微弱共鸣。这位沉默的建造者，在“结构”与“土之法则”上的造诣已登堂入室，大罗初境的修为虽不如燧人氏凌厉，却厚重绵长，最擅防御与持久。
缁衣氏坐在二人稍侧，一袭素白长裙，发髻以木簪绾起，几缕银丝垂落额前。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有淡绿色的生机灵光流转，那是长期研究“生命法则”与“灵植培育”留下的道韵痕迹。她的修为同样是大罗初境，不擅争斗，却在治疗、培育、生化领域独步格物院。
三人身后，站着金鹏与另一人。
金鹏一身暗金劲装，鹰目锐利，虽静立无声，却如出鞘利剑，锋芒暗藏。他突破太乙已有数十年，如今稳固在初期巅峰，随时可能迈入中期。作为院内唯一的妖族出身高层，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象征——格物之道，有教无类。
另一人却是个生面孔。
此人身形瘦高，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背负一个古旧藤箱，箱中隐隐传出各种金属、玉石碰撞的轻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瞳孔竟是银色，内部有细密的齿轮虚影缓缓旋转；右眼则是正常的黑色，却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万物纹理。
此人名唤“公输玄”，乃是公输材的叔祖，人族隐世的机关术与炼器大宗师。三十年前，昊亲赴南荒深山，三请而出，许以格物院“器研部荣誉首席”之位，方请动这位早已不问世事、修为卡在金仙巅峰数百年的老匠出山。公输玄不修道法，不练神通，一生心血尽付“机巧”与“炼器”，在精密结构设计与材料复合应用上的造诣，堪称人族古今第一人。
见昊步入，五人同时起身。
“昊师。”三祖躬身。
“院长。”金鹏抱拳。
“道友。”公输玄则是稽首一礼，眼中银轮转动，已不着痕迹地扫过昊周身，似在观察什么。
昊走至圆形密室中央，那里有一张墨玉圆桌，桌面上刻着精细的格物院全境微缩地图。
“坐。”
他当先落座，五人依次入席。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关格物院未来、乃至人族气运的大事相商。”昊开门见山，袖中飞出那卷银色竹简，悬于圆桌之上，“此为我闭关七日所拟的《大罗突破计划：法则量化工程》。”
竹简展开，银光流转，将“观测记录-建模解析-复现驱动”三步走的框架清晰呈现。
五人凝神细看，室内一时寂静，唯有星光流淌。
十息后，燧人氏第一个开口，声音浑厚如钟：“昊师之意，是要以‘格物’之法，强行解析天地法则的运行规律，再以此规律为基础，突破大罗壁障，证道准圣？”
“正是。”昊点头，“传统感悟天道之路，与我等‘格物大道’根基相悖。唯有另辟蹊径，以‘量化解析’代之。”
有巢氏抚摸着桌上微缩地图中的山脉纹路，沉吟道：“三步走规划，看似清晰，实则每一步皆需海量资源、人力、时间。尤其是‘观测记录’阶段，需建万处监测节点，造移动观测站，还要回溯古籍……以格物院如今底蕴，恐力有未逮。”
“所以，需要一件能极大提升观测效率、降低解析难度的‘神器’。”昊手指轻点，空中那幅“量天尺”立体设计图缓缓浮现，“此物，我称之为‘法则量化仪’，亦名‘量天尺’。”
设计图一出，五人目光皆被吸引。
公输玄左眼银轮骤然加速旋转，右眼瞳孔收缩，整个人几乎贴到图前，十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仿佛在模拟炼制过程：“以‘大巫指骨’为基，好！此物蕴含盘古血脉余韵，对天地法则有天然亲和，且质地坚韧，可承载复杂阵法……‘混沌晶石’为核心？妙！此石乃混沌初开时法则凝结之物，内蕴一丝‘逻辑层’气息，正合‘量化’之本意……”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极快：“尺面三千凹槽暗合周天之数，槽底以‘星尘砂’混合‘虚空晶’，可构建基础感知回路……尺柄太极接口需‘太极图残韵’，四剑接口需‘诛仙阵纹’……这两样东西，可不好弄。”
金鹏凝视设计图，眉头微蹙：“太极图乃太上圣人至宝，诛仙四剑乃通天圣人镇教之物。要得其残韵、阵纹，无异于向圣人讨要传承核心……恐怕难如登天。”
“难，也要试。”昊平静道，“太上圣人清静无为，但讲究‘道法自然’。我可携《格物初经》及部分‘灵能转化效率’研究成果，前往八景宫拜会，以‘学术交流’之名，求取一丝太极道韵感悟。通天圣人豪爽重义，更曾言‘有教无类’，或对格物之道感兴趣。我可请云中子道友引荐，前往碧游宫论道，伺机求取诛仙阵纹的观摩之机。”
他顿了顿，看向公输玄：“公输先生，依你之见，若材料齐备，炼制此‘量天尺’，需多少时日？成功几率几何？”
公输玄闭目推演，左眼银轮虚影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十指掐算如飞。足足一刻钟后，他才睁眼，长须微颤：“材料若齐，以老夫之能，配合格物院现有炼器工坊，再得三位大罗法力辅助稳固器胚……需九九八十一日不间断炼制。成功几率……”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成。”
“三成？”燧人氏眉头一挑，“未免太低！”
“不低了。”公输玄摇头苦笑，“此物设计之精妙，结构之复杂，已远超寻常先天灵宝。便是上古那些以炼器成道的大能复生，面对此图，恐怕也要惊叹。三成，已是将老夫毕生所学、格物院百年积累、以及几分天运气数全算进去的结果。若其中任何一环出错，轻则器毁，重则……反噬之下，参与炼制者皆有道基受损之危。”
室内气氛凝重。
缁衣氏柔声开口：“风险虽大，但若成，此物便是格物大道的第一件‘证道之器’，意义非凡。且昊师突破在即，若无此器相助，恐难在量劫彻底爆发前证道准圣……届时，我人族危矣。”
她看向昊：“昊师既提出此构想，想必已有决断。”
昊缓缓点头：“不错。‘量天尺’必须炼，而且要在一年之内炼成。”
他目光扫过众人：“材料之事，我来想办法。太极图残韵与诛仙阵纹，我会亲自前往八景宫、碧游宫交涉。其余材料，格物院库藏可解决部分，缺的……便去寻。”
他并指一点，圆桌微缩地图上，亮起七个光点，分布洪荒各处：“这七处，是我早年游历时发现的、可能蕴含所需材料的秘地。其中三处在我人族疆域附近，可由院内派遣精锐小队探查。另外四处……”
昊看向金鹏：“皆在妖族、巫族势力范围深处，甚至有一处位于归墟边缘。寻常弟子去不得，需你亲自走一趟。”
金鹏毫不犹豫：“属下领命。”
“记住，此行以探查为主，非必要不起冲突。”昊沉声道，“你身份特殊，妖族出身却效忠人族，一旦暴露，必遭两方猜忌。我会以‘道藏之力’为你炼制三枚‘万象归藏符’，可完美模拟妖族、巫族、散修三种气息，每次持续十二时辰。另赐你‘虚空梭’一艘，此梭乃‘逐日号’的微缩版，有隐匿与极速之能，纵是大罗巅峰，若非刻意探查，亦难察觉。”
金鹏单膝跪地：“谢昊师！金鹏定不负所托！”
“起来。”昊抬手虚扶，又看向公输玄，“公输先生，在我外出筹措材料期间，请你率器研部精锐，先行开始‘量天尺’的基础部件预制与阵法推演。尤其是感知阵列的灵能回路、编译系统的算法核心，这两部分是仪器的‘眼睛’与‘大脑’，必须反复验证，容不得半分差错。”
公输玄肃然：“老夫明白。此乃毕生最高杰作，必倾尽全力。”
“燧人长老。”昊看向燧人氏，“院内武装与道兵训练，全权交由你统辖。我离去期间，若有外敌来犯，不必请示，你可临机决断。但切记，以守为主，非生死存亡，不主动开战。”
燧人氏拍案而起，声如洪钟：“昊师放心！有我在，格物院便是铁桶一块！谁敢来犯，必教他尝尝‘炎黄炮’的滋味！”
“有巢长老。”昊又看向有巢氏，“悬巢城防御体系升级、各地监测节点建设、移动观测站研制，这三件大事交由你总领。尤其是监测节点，需优先覆盖东、南两个方向——那里是妖族与巫族活动频繁区域，需提前布局。”
有巢氏重重点头：“交给我。”
“缁衣长老。”昊最后看向缁衣氏，“你肩上的担子最重。‘生命信息加密破解’、‘妖兽尸骸转化试验’、‘灵植培育推广’、‘战时医疗体系构建’……这些关乎民生与底蕴的工作，皆需你统筹。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我不在时，院中若有弟子心性不稳，或与外界暗通款曲……你可动用‘谛听’网络暗中监察，一旦查实，无需公开，直接报予燧人氏处置。”
缁衣氏娇躯微震，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最终还是缓缓点头：“……缁衣明白。”
她知道，昊这是将院内的“暗刃”交给了她。信任越深，责任越重。
分派已毕，昊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五人：“‘量天尺’之事，列为格物院最高机密，除在场六人外，不得外传。对外，只宣称我要闭关突破，院内事务由三祖共管。”
五人齐声：“遵命！”
“此外……”昊沉吟片刻，还是说道，“我此番外出，除了筹措材料，还要去一个地方。”
他袖中飞出那枚灰色石片，悬于圆桌中央：“此物乃金鹏在飓风峡谷所得，其上刻有上古空间符号，内蕴神秘坐标。而飓风峡谷深处，有一处疑似与‘不周山’相关的遗迹。三日后，我会与金鹏先往探查。”
“不周山？”公输玄眼睛一亮，“那可是洪荒天柱，法则源头！若真能找到与不周山相关的洞天，或许……能发现炼制‘量天尺’的替代材料，甚至获得某些上古传承！”
燧人氏却皱眉：“不周山周遭，如今是巫族核心领地，尤其是蚩尤部落，凶悍好战。昊师此时前往，是否太过冒险？”
“风险与机缘并存。”昊平静道，“况且，炼制‘量天尺’所需的最关键材料之一——‘大巫指骨’，最好的来源，便是不周山下的巫族战场。此行，一为探查遗迹，二也为……收集材料。”
他未明说“收集”的方式，但在场诸人皆心领神会。
洪荒弱肉强食，巫妖二族视人族为蝼蚁，屠戮奴役从不手软。人族暗中收集其战死者遗骸、精血、材料，不过是生存之道，无关道德。
“既如此，昊师务必小心。”有巢氏沉声道，“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要。格物院可以没有‘量天尺’，却不能没有您。”
此言一出，众人皆颔首。
昊心中微暖，却只是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起身，走到密室西侧墙壁前，伸手按在一处不起眼的凹痕上。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方一间更小的暗室。
暗室中别无他物，只有七盏青铜古灯，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每盏灯高九寸，灯座呈莲花状，灯芯却非寻常油脂，而是七团颜色各异的火焰——赤、橙、黄、绿、青、蓝、紫，正是对应那七组外出执行秘密任务的金仙小队的“命魂灯”。
灯焰明灭，代表着七组人的生死状态。
此刻，七盏灯皆燃，只是亮度不一。最亮的是刑战三人那盏赤灯，其次是海青二人的橙灯、秦岳二人的黄灯。其余四盏则相对黯淡，但尚在燃烧，说明人还活着，只是处境艰难。
昊凝视七盏命魂灯良久，缓缓抬手。
七道细若发丝的银芒自他指尖射出，没入七盏灯芯之中。灯焰骤然一亮，随即恢复原状，只是火焰内部，多了几缕极淡的银色纹路——那是他以自身大罗本源加持的“庇佑道韵”，可在关键时刻，为灯主抵挡一次致命危机，同时向他发出最终求救信号。
代价是，每加持一盏灯，他便会损耗三年道行。
七盏灯加持完毕，昊脸色微白，气息略有浮动，却依旧站得笔直。
身后，五人默默看着，无人出声，眼中皆有敬意。
这位人族圣师，为族群谋划，为道统开路，从未吝惜过自身。
“走吧。”
昊转身，走出暗室，墙壁在身后合拢。
“三日后，我出发前往飓风峡谷。院中诸事，便托付诸位了。”
他拱手一礼。
五人齐齐还礼，神色肃穆如送将士出征。
晨光终于刺破云层，透过密室穹顶的星辰石，洒下斑驳光影。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场关乎格物大道兴衰、人族气运起伏的宏大征程，也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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