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还按在额头上,雷角的热度没散。
刚才那股烫意还在往骨头里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顶出来。我闭着眼,眼前不是黑的,而是一片金光,暖的,像小时候晒过的太阳。
谢清歌站在我旁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看我。
黑袍人也没动,锈剑插在地上,影子拉得老长。
风又起来了,可这次不是从外面吹来的。它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点像丹炉刚开盖时的香气,又有点像糖豆化开的甜味。
我眼皮跳了一下。
眼前的金光突然裂开一道缝。
画面动了。
我看见一个小孩,穿着粗布道袍,蹲在一座巨大的丹炉前,手里拿着小铲子,往炉底添炭。火光照着他脸,鼻尖上全是灰。他一边添一边偷瞄炉口,眼睛亮亮的,像是在等什么。
然后有人走过来。
脚步很轻,青色的袍角扫过地面。
小孩听见声音,猛地回头,差点摔一跤。
来的人是个老头,白胡子,笑眯眯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头雕着一只小药葫芦。他弯下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说了句话。
我没听清。
但下一秒,那段话直接出现在我心里——
“这炉丹要是成了,你就能去人间玩玩了。”
我喉咙一紧。
这不是系统给的情报,也不是任务提示。这是我自己的记忆。
那个小孩……是我。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画面变了。
还是那个丹炉,但火已经熄了。老头站在炉前,背对着我,抬手往空中一撒。
金光落下来,像雨一样。
他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来。
“去吧,记得你是人,不是代码。”
我整个人晃了一下。
谢清歌伸手扶住我肩膀。
“怎么了?”她问。
我没答,眼睛还盯着那片金光。
可画面已经没了。
地上只剩几粒星光,慢慢沉下去,像是被地吸走了。
我喘了口气,胸口闷得厉害。
三百年的日子在我脑子里转。青阳镇的药摊,长安街的血雨,终南山的妖兽,赵铁柱喊我师父的声音,谢清歌第一次吹箫时嘴角流的血……那些我以为是命的安排,其实都不是。
我从来就不是谁的容器。
我是被放出来的。
太上老君知道我会醒,所以他留了这句话。他知道仙门会骗我,系统会锁我,时间会磨我,但他只告诉我一句——
你是人。
不是程序,不是工具,不是药材。
是人。
我鼻子发酸,眼眶热了。
一滴水掉下来,砸在灰布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谢清歌的手还搭在我肩上。
“你都记起来了?”她又问,声音比刚才低。
我点头,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记得了。”我说,“我不是谁养的药,也不是谁写的代码。我是陈守一。我偷吃金丹,是因为我想活。我装傻三十年,是因为我不想死。我活到现在,不是为了当个Npc,是为了回来。”
她说:“那你现在回来了。”
我没再说话。
黑袍人这时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看我,而是看着记忆长廊的尽头。那里还有雾,厚厚的,像墙一样挡着路。
“记起来的只是开头。”他说,“真正的你,还没走出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雾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不是影像,不是幻觉,是实打实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石头上。
我忽然觉得雷角更烫了。
不是烧,是涨,像是里面塞满了东西,快要撑破皮肉。
谢清歌察觉到不对,把手从我肩上收回,站到了侧前方。
“你还撑得住?”她问。
我摸了摸雷角,指尖传来一阵跳动,像是脉搏。
“能。”我说,“只要它不炸就行。”
她哼了一声:“你要炸了,我可不会救你。”
“我知道。”我说,“你从来就不救我,你只是站旁边看着。”
“对。”她说,“但我也没走。”
我没笑,但心里松了一下。
黑袍人忽然抬手,拔起了锈剑。
剑身出鞘一半,红布下的残玉闪了一下。
“来了。”他说。
我抬头。
雾动了。
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很小,穿一身旧道袍,脸上沾着灰,手里攥着半颗糖豆。
他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抬起头。
我看见了自己的脸。
七岁,眼睛亮,嘴唇干,左眼角有一道浅疤——那是我第一天扫丹炉时被火星溅到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也看着他。
过了很久,我开口:“你是……小时候的我?”
他摇头。
“我是你忘掉的那部分。”他说,“你把我关在这儿三百年,不看,不想,假装没有。”
我喉咙发紧。
“为什么?”我问。
他笑了下,笑得很轻。
“因为你怕。”他说,“你怕想起来自己是谁,怕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去找他们算账。可你那时候太弱,打不过,跑不掉,只能把自己切成一块一块,藏起来。”
我手指蜷了一下。
他说得对。
我不是忘了。
我是不敢想。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豆,轻轻一捏。
糖壳碎了,露出里面的芯,是金色的,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问。
我点头。
“这是你偷吃的那半颗九转金丹。”他说,“你不是贪心,你是饿。你在丹炉边干了三年,一口丹都没吃过。那天你实在撑不住了,就掰了半颗塞嘴里。”
我眼眶又热了。
“然后呢?”我问。
“然后你被天雷劈了。”他说,“他们说你偷盗仙物,罪该万死。可你知道吗?那颗丹,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我愣住。
“太上老君早就写了批条,说‘小徒劳苦功高,赏金丹半颗’。可那张纸被人抽走了。你的罪名,是假的。”
我呼吸重了。
“谁干的?”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静。
“你猜不到吗?”
我脑子里一下子跳出一张脸。
青衫玉带,眉心一点朱砂痣,左手总摩挲玉扳指。
玄霄子。
我咬住牙。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犯错,我是被坑了。”
“对。”他说,“你不是罪人,你是猎物。”
我站起身,腿还有点软。
谢清歌回头看我一眼:“你想干嘛?”
“我想把剩下的记忆全挖出来。”我说,“我不只要知道我怎么来的,我还要知道他们怎么骗我的,怎么杀我的,怎么把我变成Npc的。”
她没拦我。
黑袍人把锈剑往地上一插,说:“那就继续。”
我走向那个小孩。
他没退,就站那儿,看着我。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
“我还能记起多少?”我问。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那半颗金丹浮起来,开始发光。
“只要你敢看,”他说,“我就敢给你。”
我伸手碰上去。
金光炸开。
一瞬间,我看见丹炉爆炸,看见天空裂开,看见我自己从云端坠落,魂魄被打散,装进一个游戏角色里。
我还看见一个人,站在数据流中央,手里拿着玉扳指,笑着对我说:
“三百年后,你还会醒来。到时候,你只会记得你是我的药。”
我猛地抽手。
金丹的光灭了。
我喘着气,额头全是汗。
小孩还是笑。
“这才哪到哪。”他说,“你想看到最后吗?”
我盯着他。
“最后是什么?”
他抬起手,指向记忆长廊深处。
那里,雾又动了。
一扇门缓缓浮现。
木头做的,上面挂着一把铜锁,锁眼里插着一把钥匙——
那钥匙,和我挂在药葫芦上的那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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